媽爺賊，宋晏白平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沒想到未來親自將他手腳削去的人，竟然以這種方式與他相遇了。

他轉兩圈眼珠終究不敢怠慢，連忙耍了個漂亮的身姿從樹上跳下來，道了聲「等著」便進了大門，餘光瞥到那小屁孩子滿臉的崇拜表情，又莫名覺得膨脹了兩分虛榮心，然而扭頭就想到自己被塞在瓮里的凄慘模樣，頓時心底發寒。

小丫鬟端著洗好的棗子過來，見他步履匆匆，疑道：「二公子這是往何處去？」

「書樓！」宋晏白接過盤子頭也不回地走了，橫穿過游廊跑到破茅閣前止住步子，放低聲音上了樓，敲了敲門，煞有介事道：「兄長，府外有人求見。」

再推開門。

此時宋晏清果然在案前讀書，聞言也未抬頭，只淡淡道：「不見。」

宋晏白覺得每次看到哥哥都有一種驚艷的感覺。

宋晏清絕非男生女相，五官也不見得過分精緻，但其瘦肩長項，清眉秀目，便是清傲書生的氣派。

如此半垂著眼瞼、虛支著額角、用修長手指翻著書，便讓人頓生歲月也婉然之感；那雙眼若抬起來，便如同清水潑入硯台中，暈染成清雅至極的墨色，顧盼神飛，多一分則妖，少一分則淡，是種恰到好處的舒心。

這麼好的人，原版宋晏白是多想不開要去害他啊？

「我就知道是這回答，」宋晏白道，「可那人說他叫什麼小蟄，兄長你肯定會見他的。」

「叫什麼？」宋晏清抬頭，一雙溫潤幹凈的眸子里竟漫出些許凌厲之色。

宋晏白心下瞭然，又正色道：「他說他叫小蟄。」

「我明白了，你且在園內抄寫《孝經》，莫偷懶，我去去就回。」宋晏清微微垂眸，恢復波瀾不驚的面孔，留下吩咐才離開。

宋晏白就苦了臉，早知傳個話還要抄書，他就讓下人來啦。

大概過了有一刻鐘了吧，宋晏清還沒回來，宋晏白已經開始打呵欠了，他擱下筆瞧了瞧窗外，左右無人，他又對兩人的談話越發好奇，不如就……原著是從皇子們開始講讀寫起的，並沒有寫到這些細節，不如就當他提前預習一下好了。

不多時宋府二公子已然出現在偏廳的窗柩下，作覷目偷看、附耳竊聽狀了。

這一眼正好瞧見他家哥哥將手從那小蟄的手裡抽出來，眉眼低垂說了句「禮不可廢」，而小蟄則神色怪異地望著自己的手，偏又笑道：「殊不知你竟已厭惡我至此。」然後他哥只吐出兩個字：「何敢。」

從睜開眼見到哥哥第一面直到現在，他都是溫潤柔和的性子，然而現下他是刻意擺出一副低眉順眼的姿態來，其實態度十分疏遠冷硬。

威武不能屈，有骨氣！宋晏白幾乎要給哥哥比心了。

他暗暗得意，餘光隨意一瞥，竟瞥見個人影，嚇得他差點叫出聲來；他憋住氣側頭，心道一聲我靠，先前那個樹下的小屁孩這會兒正擺著跟他一模一樣的姿勢蹲在他身旁，眨巴著大大的貓兒眼一臉天真無邪地望著他。

靠，他可不想看見這人啊。

小孩見他望向自己了，就想要叫他，分開兩片唇就被捂住了嘴。

左右兩人還未相識，他做什麼都可以，不知者無罪嘛，於是宋晏白貓著腰把小孩抱到遠處，張了張嘴，裝不認識道：「小孩兒，你在這兒做什麼呀？」

「小孩兒是誰呀？」他道。

宋晏白覺得對方大概是在耍自己，沒好氣道：「你。」

那孩子茫然地原地轉了個圈，捧著臉道：「可是我是勝兒呀。」

宋晏白篤定小滑頭欺負人，又不敢真開罪了他，只好嘆了口氣認栽道：「好好好，勝兒，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哦。」勝兒道，「我來找你玩。」

你腦子有病吧！我們倆玩不到一塊兒！

宋晏白很想這麼回答，但他忍住了。他轉而勉強露出自認還算和藹可親的笑容道：「那你父……親帶你來我們家幹嘛啦？」

他道：「父親那日問勝兒是否想念清叔，勝兒說十分想念，父、父親便道，不多日便讓勝兒見到清叔，便來這裡了。」

宋晏白試著理解半天未果，露出一張冷漠臉：「哦。」

「你在這兒站著啊，」他還是想去偷聽點什麼消息回來，道，「不要亂跑。」

勝兒拉住他的衣角怯生生道：「不亂跑，小哥哥就陪勝兒玩麼？」

「你喚我兄長為『清叔』，豈不應該也叫我聲叔叔？」

勝兒，懵懂地：「啊？」

「算了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到時定陪你玩耍。」跟老虎說話要順著毛，不要逞一時之快，今天占他便宜小心明天他扒你皮，宋晏白這麼告誡自己，一疊聲答應下來了，卻立刻一溜煙就沒了人影。

他剛潛到窗下，就聽他哥說話的聲音，像是忍了又忍最後忍無可忍一般：「若非二弟傷勢嚴重此時我也不會回到家中，宿在冢旁兩年余不見你有過隻言片語，進府才幾日你就來了，也不怕人多眼雜。」

宋晏白抬起下巴，只見小蟄眼神閃了閃，道：「但覺宋卿英魂不便打攪……」他哥則冷然道：「是不便，還是你也覺得有愧於家父？」

宋晏白心裡一驚，這兩人的隔閡源於何處他還真清楚。

簡單來說就是宋家老爹死得太突然，一個覺得是另一個的默許導致父親的死亡因而不想搭理對方、另一個覺得自己何其冤枉於是要來胡攪蠻纏的故事。

「你……！」小蟄聽到這話顯然氣急了，也怒道：「宋晏清，你我二十年情分，你也不信我麼？」

宋晏清撇開臉頰不再看對方，也不再說話。

「我問心無愧！」那小蟄面色甚是難看，慍怒道，「今日我跑來求你回朝，你卻漠然以待，罷了，言盡於此，翰林院你不願回也罷！」

他語畢則甩袖奪門而出，一眼見到躲避不及的宋晏白，腳步微微一頓，多走幾步拉過呆站在原地的勝兒扯進懷裡，扭頭就走。

勝兒趴在爹爹肩頭眼巴巴望著宋晏白，委屈極了道：「小哥哥還沒陪我玩……」

宋晏清也不知在想什麼，下意識地跟出兩步，又硬生生停在門裡，只是瞥了眼宋晏白，目光又變得溫軟許多，道：「阿白，你來。」

宋家老二忙不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