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怕什麼？怕一個人呆著，怕這處荒涼地，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宋晏白便也不說別的話，只一下一下地輕拍趙昂的脊背，這樣安靜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趙昂悶悶的聲音才傳出來，他只說了兩個字：「阿白……」

非常不確定的語氣。

宋晏白於是十分肯定道：「嗯，我在。」

趙昂點點頭，眼淚鼻涕都抹在宋二公子的衣襟上，這才紅著眼睛鼻子抬起頭。

宋晏白手肘撐地，失笑道：「如何，這下可以回宮了？」

「唔。」趙昂算是答應一聲，頗赧然地從宋晏白身上爬起來，還伸手想把地上的他也拉起來。

宋晏白在對方的手心拍了一下，自己利落地站起來之後才把小孩兒的手給握住，道：「我太重啦，你還沒拉起我，倒先被我拽倒了，所以呀，我牽著你就好了。」

趙昂若有所思地低頭盯著兩人交疊的手掌，抽抽搭搭道：「那等我長大，阿白你要是摔倒了，我就能拉起你了。」

宋晏白嘴角一揚，道：「等你長大再說吧。」

趙昂便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們二人行到半途，就遇上了前來尋人的華公公等人，華公公見到太子便沖了過來，擺著滿臉的慌張直道：「哎喲殿下您這是去哪兒啦！」他直起身來橫眉面向宋晏白，欲說些什麼，卻被綠舒上前兩步截住了話頭：「殿下，咱們先趕往校場如何？」

話問的是趙昂，她倒是向宋晏白那兒瞧了一眼。

宋晏白被看得平白心中一虛，手一松，放開了趙昂。

趙昂微微怔住，低頭瞧了瞧掌心，努了努嘴卻也沒再說別的什麼。

雖已遲了，校場還得去。

綠舒眼角餘光掃向他們二人來時的那條路，尋了個借口支開華公公又屏退了一幹小太監，獨自陪他們去往校場。她拉住宋晏白的袖子神神秘秘問他們到什麼地方去了。

宋晏白一剎那以為她是八卦，笑嘻嘻道：「謝春閣。」

她聽到那三個字時，腳下的步子頓時一停，側頭告誡道：「二公子，若他人詢探，萬不可說您與殿下二人去了那處。」

宋晏白道：「會挨打嗎？」

綠舒失笑道：「您是淇奧侯府的公子，不會有任何事。只是怕……官家會在心中記您一筆。」

「為什麼？其中可有何隱情？」

綠舒只管前頭帶路，道：「殿下正是不慎跌入謝春閣內那口井裡，才會變成如今這樣的，此為緣故之一；自然也有其他原因，卻不是我們可以知曉的了，您也莫再詢問，若宮中人知您在打聽此事必要惹來麻煩。」

宋晏白心裡清楚綠舒姑娘是為了自己好，當下便好聲好氣地應了，心裡要說不好奇卻也絕對是不可能的。

那謝春閣里到底有什麼秘密，叫所有人都諱莫如深呢？

想到這個宋晏白就十分苦惱——總有那麼些事是周圍的人都心知肚明卻都就此緘默，任他的心思百轉千回也只能憋出個好歹來，秘密這種東西，最難受的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一點，那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實在是難以言喻——然而他煩，杜遜更鬱悶。

世上哪有他這樣的將軍嘛，勤務初日，偌大操場，空無一人，只余他與馬匹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

囂張，實在囂張！

那個侯府公子也就不提了吧，竟連他看著一點點長大的小太子也不給他這個面子了？杜遜原本打定了主意他校場上的規矩誰也不能破，然而待看到個嬌弱的小宮女護著那兩道身影匆匆趕來時，也不由心底微嘆。

那半大不小的孩子想必就是宋二公子了吧。

太弱，實在太弱！

綠舒在一旁著急忙慌要地解釋緣由，卻被宋晏白擋了下來，他低頭道：「無故來遲，但請先生責罰。」

杜遜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小小年紀也懂得如何含蓄地討好人心，果真是侯府宮門深似海，半大的孩子都不容小覷。

他卻不知宋晏白只是單純地想起了上學時老師丟來的粉筆頭以及「遲到就是遲到哪來那麼多理由」的教訓而已。

不過杜遜也樂得賣淇奧侯府一個人情，因此擺手道：「不必介懷，下次莫犯。——且來。」

第一天上課，也就教些基本功，饒是如此，宋晏白在太陽底下扎了半個時辰的馬步，也感覺兩條腿瑟瑟發抖，幾乎要栽倒在地了。

杜遜眼瞧著宋二公子腿抖成篩糠似的也提著口氣兒硬蹲著，不免對他稍有改觀，於是也懶得苛責，時辰一到便放過了他，喊他過來休息。

至於趙昂，一刻鐘前他就抖啊抖啊地抖到杜遜面前，擺著一張慘兮兮的面孔道：「舅父，我想喝水。」

這竟是國舅大人！

仔細一想，宋晏白本體得罪的人還真不少，這國舅大人就是其中一個。

杜遜是個武夫，本就與他們這些文縐縐的讀書人沒什麼共同話題，那麼兩相來往止於客套不就完了嘛，偏偏他那原身不知怎麼就是和他看不對眼，一開口就是句句帶刺擠兌人家，搞得杜遜是十分窩火，這日積月累，兩人就莫名其妙又理所當然地積了無數宿怨；再加上後來他們倆喜歡上同一個姑娘，原本的小打小鬧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好在這輩子這軀殼裡頭換了芯兒，應該不會有這些問題吧，至於那位裘姑娘，反正最後也是主角的人了，他還是不要想太多了。

杜遜從趙昂發梢捻下一小撮青苔，目光微沉，道：「先前你——你們——去哪兒了？」

宋晏白下意識垂眸。

杜遜從鼻腔里哼了聲，嘴角挑了挑，卻也沒有真的笑開來。

「你們去了謝春閣，是也不是？」　

宋晏白一看到這種表情就有些心底發虛，就好似小老虎踩了大老虎的尾巴，最後偏要找他這個還來不及假虎威的狐狸算賬來。

趙昂一愣一愣地，點點頭道：「我先去那兒的，阿白便來尋我。」

果然杜遜臉色稍霽，他捏了捏趙昂的耳垂佯怒道：「勝兒，你去那地方作甚？」

「我跟著一隻小貓去的，」趙昂道，「誰知沒追上還找不到路了。」

杜遜道：「往後可不能去了，那裡頭呀，有隻大貓，可是會吃人的。」

趙昂嚇了一跳，一疊聲地答應下來。

真是好哄。

國舅爺自然不會為難淇奧侯府的公子，沒多大會兒便放他們回去了。

宋晏白操練完——雖然也就蹲了會兒馬步——那兩條走路的腿直顫，怕是第二日起床後會酸痛不已，偏偏趙昂那小傢伙在他前頭一蹦躂一蹦躂地跑著，儼然一副精力旺盛的樣子。……這小少爺嬌生慣養的身體真是不行啊。

勝兒那小鬼，若真能傻人有傻福就好了。宋晏白這麼想著，卻迎面遇上前來東宮送書的小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