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四更天，門外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然後是一陣急促的拍門聲，耳邊便響起了綠舒與王荇交錯的聲音。

「殿下，公子，快快起身！出事兒了！」

宋晏白睡得腦袋昏沉沉，意識還沒回籠身體先坐了起來。

「怎麼了？」

「是漣箐宮蕭貴妃……」綠舒緊張地瞄了眼外頭，咽了下口水，道，「蕭貴妃她，夜裡小產了。」

宋晏白頓時一個激靈：「什麼？！」

怎麼回事？

距離這個事件的發生不還有幾個月呢嗎？

據那邊的信兒說，昨天傍晚官家還往漣箐宮去看了蕭貴妃，到了晚間蕭貴妃就隱隱有些不舒服，但讓太醫把了脈倒並無大礙，想來只是尋常的妊娠反應，她便沒有太在意；然而到了夜裡，她的肚子卻驟然劇痛起來，懷了三個多月的胎兒就這麼沒了。

趙衎這麼快就對兒子下手了？

宋晏白大腦空白了剎那，還想問點具體的消息，綠舒卻搖搖頭道後宮那邊就透露了這麼點事兒，再詳細的就不清楚了。

宋晏白還考慮著天光大亮之後再去打聽點細節，內侍省的人卻比他更早的來了。

來人二話不說，鉗著宋二公子的胳膊就要把他捉去。

內侍省的人要帶二公子走，傻太子自然不肯，他衝到宋晏白前頭擋住，憤憤道：「你們做什麼？阿白不同你們去！阿白就在這裡！哪兒都不去！」

宋晏白略有些錯愕地低頭望著張開雙手護在他前面的這個身量不足腦容量也不足的傻太子，一時間五味陳雜，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這……」內侍省都知有些為難。

華公公便和稀泥道：「殿下，內侍省也是奉官家旨意辦事，您這一攔，他們可不好交差了。」

趙昂轉而怒視，驀然抬腿踹向這老東西，喝道：「你這壞人！走開！」

宋晏白觀著老太監慌忙跪下連連說著「殿下息怒」「老奴也是替東宮著想」之類的話，不由笑出了聲，他按住太子的肩，面上絲毫不見惱怒地說：「帶本公子走，也可以。只是本公子也該知道是為何吧？」

都知鬆了口氣，立在他身旁的押班瞅瞅他的臉色，委婉道：「貴妃猝然失胎，有人舉告或因玄門術數而起；一來宋二公子塑的那雪人兒的確聞所未聞，二來則是這時辰也著實湊巧，內侍省也不過秉公辦事，尋常問話罷了，還請公子莫要為難奴婢們。」

靠，跟他的雪人有半毛錢關係啊？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個「有人」恐怕就是始終看他不順眼的華老太監吧，這麼急不可耐，果真是個愚蠢得當炮灰的命。

公子堆雪人的時辰湊了哪門子的巧啊！王荇在旁著急得不行，然而他嘴一張就被公子死命按住了手腕。

宋晏白幅度很輕地搖了下頭，示意王荇不要說話，然後又瞄了眼趙昂，意思是讓他照顧好太子殿下。

這件事是上頭有意要辦他，他是淇奧侯府的二公子，出了事自然有他哥哥去打點；王荇沒權沒勢也沒錢，如果牽扯進來就麻煩了。

「行了。」宋晏白半蹲下替趙昂整理了一下衣領，余笑道，「殿下也聽見了，內侍省帶我去不過是尋常問話，沒事的。」

「不行！」趙昂抱緊他的腰，回頭怒視來人，「阿白是本宮的人！不行走！不行！」

宋晏白撫了一撫小傢伙的額角，道：「別這樣，我去去就回。」

「不要！」趙昂眉頭緊鎖險些要哭的樣子。

「我向你保證。」宋晏白安撫地默默他的後腦勺，「我若一會兒沒回來，你再去找我也行啊。」

趙昂還是不肯撒手：「當、當真去去就回？」

其實宋晏白很想說天曉得嘞。

一番拉鋸，他最後還是跟著內侍省的人離開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不想讓東宮為難，甚至搞不好會牽連到宋家。

阿白離了這東宮之後會遇到什麼情況趙昂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此刻自己胸腔中有股怒火四處躥騰，燒得他恨不得把面前跪著的人殺了。

他忽而一愣。

殺、殺了？

他甚至都不太清楚「殺」這個字的深意，卻莫名會產生這個想法。為什麼？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華公公弓著背垂著頭，悄悄地抬目窺見趙昂陰晴不定的面色，不禁渾身一抖，啞著聲叫了一聲「殿下」。

趙昂恍然一驚，瞪向他。

許是從來沒見過他發怒的樣子，饒是綠舒也是一愣。

這麼個當兒便叫趙昂狠狠摑了華公公一掌，這麼小個人兒，橫眉豎目，臉色森然道：「說！是不是你把內侍省的人招來的！」

綠舒與王荇連忙一人一邊拉住趙昂，嘴上勸著：「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這內侍省來人了，華公公必然不能拒之於宮門外，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殿下若隨意遷怒於人，公子才要生氣呢。」

果然趙昂立刻扭頭看向綠舒，嘴一癟道：「阿白不生氣！」

「是是，」王荇接嘴道，「此事奴婢們不告知公子，公子便不會知曉，不會朝氣；但殿下也知公子向來不喜動武訓責下人不是？」

趙昂吸了吸鼻子，頹然坐下，眼睛一眨就掉下兩行淚來：「那——那他們會不會欺負阿白？他們那麼凶！」

「不會的，」王荇道，「公子身份顯赫，縱是他們都知也不敢輕易動用刑法，再說了，段公公是內侍省的都都知，他怎麼會任由手下欺侮淇奧侯府的公子呢。此時定然只是他們弄錯了，一會兒就會把公子送回來的。」

趙昂抽泣著低喃：「那就好，那就好。」

綠舒這才心裡一松，對著瑟瑟發抖的華公公客客氣氣道：「折騰這一趟，您老想必也是心力交瘁，不如先回去歇著吧，此處交由我和荇公公即可。」

她讓趙昂去靜室坐著看書，說是公子想讓他學的，他就立刻飛奔而去了；接著她又叫進來兩個小太監在此侍候，又讓宮婢去去珍饌閣催早膳。

堂廳內一時間只剩下她與王荇了。

這大冷天的她愣是出了一身薄汗，手繞到後背拉扯了一下衣服便是一陣涼意。

她輕聲道：「先前我過來的時候瞧見庭中那雪人兒被內侍省來的人踏爛了，一會兒若叫殿下看到定要傷心著淚了，你知曉那東西該怎麼弄嗎？」

「我倒是知道個大概，就怕堆得不像。」王荇道。

「無妨，」綠舒道，「有那樣子就行，大不了屆時推說是雪正融化難免樣式有所變化。」

「行，那我便去試試。」

王荇拿了個汗巾子攔腰繫上，冒著雪出去了。

綠舒在他身後嘆了口氣，捏著裙角從小道拐出宮門，找到正在值守的御前侍衛，壓低聲兒喚道：「郭大哥！」

郭珏來自淇奧侯宋氏的一個旁支，家裡沒落之後來京城投奔宋府，還是宋昀給他安排進宮找著這份差事的呢。

這事兒一鬧他自然也知道宋二公子被押走了，正想找人商量呢綠舒就過來了。

「綠舒妹妹你可算來了，」他將她拉到一旁假山邊上，「怎麼回事啊？我聽他們說是東宮的人舉告二公子使了邪術才貴妃娘娘小產的，這不胡說八道嘛！莫說二公子哪知勞什子邪門歪道，就算他知，他也與貴妃毫無瓜葛，沒理由啊。」

「這道理你明白，官家能不明白？」

郭珏有些替宋晏白感到委屈，撇嘴道：「那——那官家這是何意嘛？」

綠舒擰了把他的手，沉聲道：「你莫管聖上的心思，總之一會兒你換了崗趕緊去侯府告訴大公子，這事咱們都幫不上忙，只能由大公子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