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廂宋晏白倒是很莫名其妙。

皇帝問完了關於宋晏清的一些不痛不癢的事就沒再開口，也沒有放他離去，就這麼坐著，似是心不在焉地發起了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段月呈進了殿，湊到趙衎耳邊說了句什麼。

只聽趙衎聲音冷淡道：「他來做甚？」

誰？

趙衎到底還是讓在外頭等了許久的人進來了。

那看著挺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規規矩矩地向皇帝行了禮，又朝宋晏白作了個揖，道：「在下司天監顧嬰，久聞宋二公子盛名，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呃，聽的是他爬樹還是挨打的名聲啊？

宋晏白想雖這麼想，仍是恭敬地回了禮，道：「見過監正大人。」

趙衎百無聊賴道：「行了，顧嬰為何而來，但說無妨。」

顧嬰道：「臣正為宋二公子來。」

趙衎像是意料之內的樣子，敷衍道：「如何說法？」

顧嬰回道：「陛下可還記得年前臣見破軍星落，便佔了一卦，卦象顯示，破軍沖宮，直入漣箐。」

趙衎當然記得，這一卦還是他讓顧嬰去卜出來的呢。

顧嬰又道：「臣斗膽……」

趙衎打斷他的客套說辭，挑眉道：「直說。」

「貴妃娘娘失胎以後，破軍星又重回北斗。然而彼時臣竟聽聞宋二公子被內侍省帶走一事；原本是並無異常之處，但宋二公子遭受副都知毒打的那半個時辰內，文曲星一度暗淡無光……」

宋晏白在一旁聽得頭都要大了。

監正大人你怎麼回事啊？把文曲星按到我身上您不心虛嗎？！

趙衎的食指點了點扶手，道：「你在這兒歌頌半晌，只為說明宋二乃文曲星入命，是品格高尚之人，斷然不能做出推人入水的行徑來？」

「此只為表明臣對宋二公子為人的推斷。」顧嬰極是中庸道。

趙衎的食指重重落下：「說你的證據！」

顧嬰笑了笑，道：「其實昨日楚黎公子前來尋過臣下。他告知，宋二公子『雪人兒』一事縱使是結束了，流言卻未止。雖貴妃娘娘早已明示，失胎出自意外，與宋二公子無關，然則漣箐宮中的內侍並不這麼認為。

「楚黎公子曾親耳聽到張、李二人談論此事，說那雪人眉眼俱在，口鼻鮮活，分明妖異；還說宋二公子才堆起雪人來，當夜貴妃娘娘就滑了胎，哪能是如此的巧合。

「他們二人認定了宋二公子是所謂『罪魁禍首』，還商議著要為了貴妃娘娘報仇雲雲。」

宋晏白盯著鞋尖不敢說話。

事兒絕對沒有這麼簡單，據他所知，皇帝是鐵了心要整頓這些貴胄名門，蕭府首當其衝罷了。那兩個公到底是不是蕭貴妃的人已經不重要了，反正皇帝說是那就必須是。

而他也不過是被拎出來挨槍子兒的。

這一槍打沒打中他，就看他的命硬不硬了唄。

說起來蕭貴妃也是個可憐人兒，她是嬌縱了些許，不太懂尊重人，但無論哪方面她都看不穿趙衎這個腹黑心機的帝王，所以她死得最早，而且到死都不知道要她命的人正是她傾心的皇帝。

顧嬰此時又道：「此前臣還往太醫院去了一趟，這是從太醫令手中取來的三皇子殿下的腰帶，上頭沾了一點清芝露的余香，眾所周知，此為後宮娘娘們常用的香脂，偶爾也會賞給內侍少許。」

巧了，眾所周知，肇毓宮因為是東宮，太子住的地方，一直是在薰爐里點的沉香木，從來用不上清芝露。

原來坑在這裡。

趙衎又是半晌沒說話，端的是沉思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他笑忻道：「想來宋二為人不錯，連楚黎都幫你。」

宋晏白很無辜地想著上了那麼久的課他與楚黎說過的話兩隻手都能數過來，他也不懂為何後者會這樣給予他幫助。

……欠人情很煩的好嗎！

此後趙衎也沒有怎麼為難宋晏白，沒說幾句就讓他回東宮了。

看樣子這件事到這兒也就差不多了，宋晏白活絡了一下僵硬的筋骨，想了想還是轉身去找楚黎公子了。

估摸著楚黎也相信他會沒事的，這會兒正安安靜靜地在藕香園內，坐在橋頭看書，聽見了他的腳步，這才從書中抬眼，沖他淺淺一笑。

這個少年一直是個笑比河清的人，偶然見他這麼清朗的面孔，繞是宋晏白也是一愣。

宋二公子眨眨眼，回過神來，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謝。」

楚黎搖頭：「舉手之勞耳。」

宋晏白也跟著搖頭，道：「是我欠你一份恩情，他日如有任何事用得著我，我絕不推辭。」

楚黎還當真認認真真思考一番，道：「將來事今日自然不知，我便承下你的這份謝意，以防不測。」

宋晏白鬆了口氣。

大家都是明白人說敞亮話，絲毫不扭捏，挺好。

回東宮的途中宋晏白又往謝春閣那兒繞過去，他在距其一尺的地方駐足，停留了約略一炷香的時間，便瞧見之前見過的老嫗提著食盒出來。

他觀察一段時日了，這老婦人每天不一定什麼時辰把飯送進去，但都是這個時間從裡頭出來，以他估算時差不會超過五分鐘。

而從她離開到御林軍巡查至此，中間大概至少能有一分鐘的空隙。

也許是時候見一見閣內的那位夫人了。

老嫗沒看見躲在樹後的宋二公子，徑自背身離去，宋晏白左右看了沒有人，一閃身就進去了。

與上次的誤打誤撞不同，這次他是故意且帶有目的性地察訪；為此他還特地在文渠閣中翻閱了許多有關皇宮分布的書稿，仔細記下了謝春閣的構築。

好在謝春閣是專為了困住這麼一個人的，他不用擔心會撞上其他什麼宮女。

宋晏白輕車熟路地找到上次見到女人的屋子，小心翼翼地把窗戶紙戳了個小洞，眯起一隻眼湊過去——

赫然對上一張煞白的臉龐，那雙眼尾上揚的吊眼直勾勾盯著他。

「喝！」宋晏白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聲，後脖子頓時湧上一陣寒意，嚇得他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姐姐！你不要畫風突變成鬼片啊！

女人站在窗前，透過這個小洞望著他，用她那帶著絲絲涼意的聲音道：「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