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了永安殿，趙昂便橫在眾人面前，質問道：「為何誣陷阿白？！」

張、李兩位公公登時跪下了，眼淚撲簌簌落下來，直哭冤枉。

趙昂抬手便是一掌摑在李公公臉上，面色極是冷然，道：「本宮問你為何誣陷阿白，沒有問你是否誣陷阿白。」

先前主要都是這李公公在狡辯，在顛倒黑白，張公公只是唯唯諾諾地附和。因此趙昂的矛頭對準了李姓的小太監。

李公公茫然失措地捂著臉，像是怎麼都想不明白向來溫軟的太子怎麼倏忽之間戾氣如此之重；他頭也不敢抬，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說著奴婢不敢欺瞞之類蒼白的解釋。

趙昂兩眼一眯，然後客客氣氣喚了聲：「段公公。」

十分疏離。

也十分倨傲。

段月呈此前一直默不作聲杵在一旁，抿著他那下耷著的嘴唇，細細端詳著彷彿變了個人似的太子殿下。

他立刻站了出來，頷首低眉道：「喏，老奴在。」

趙昂直視著他，怒極反笑：「依本宮看，應當請二位公公前往內侍省喝杯茶吧？」

段月呈沒由來地脊椎骨一涼，彎腰遞肩道：「殿下寬心，老奴知曉該如何做了。」

趙昂的目光又移到了楚黎的身上，然而才開口說了個「你」字，眼前便一陣發黑；他還來不及說別的，就這麼暈了過去。

御林軍侍衛眼疾手快接住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當人形靠枕。

段月呈一驚：「還不快宣太醫！」

「段公公。」哪兒熱鬧往哪兒湊的司天少監大人這會兒自然忘不了要來看看戲，孰料一看就看到太子殿下不省人事的場面，他心中一嘆，上前為其把了個脈，裝模作樣道，「公公不必過於擔心，殿下乃一時急火攻心。可將殿下送回肇毓宮，並請太醫院煎制人蔘竹葉湯以敗火之用。」

段月呈沉默幾秒，還是應了。

閭丘厭跟著御林衛一同前往東宮，轉身時狀若無意地瞥向楚黎公子，頗具深意地眨了眨眼睛。

楚黎：「……」

綠舒與王荇已在肇毓宮前等候多時，乍見這場面俱是一愣。綠舒屈膝給閭丘厭行了禮，問到：「大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必憂擾，讓太子殿下歇會兒便是了。」閭丘厭道。

二人將他們迎進殿內，把趙昂放到床榻上。

宮女端了水和手巾過來，綠舒接過後小心地替趙昂擦拭；聽說太子殿下沒有什麼大問題她也算放下心來，轉而側過臉頰瞧了一眼殿門，眸中的擔憂顯而易見。

閭丘厭輕輕咳兩聲，道：「可是擔心宋二公子。」

綠舒一眼倉皇落下，頷首低聲道：「公子入宮前……從未遭受過此等罪責。」

「你放心，官家是聖明之君，不會苛責他的。」閭丘厭安慰她。

綠舒長舒一口氣，心道但願如此；可她眼瞧著閭丘大人穩穩坐在床邊，一點兒沒有退讓的意思，一時拿不準對方是什麼意思，只好彆扭地退到旁邊，等待吩咐。

閭丘厭其實沒別的想法，他只不過見趙昂在昏睡中擰起了眉，睫毛顫抖，估料後者是被什麼噩夢魘著了，便想著守一會兒。

…………

「如何？這滋味好受嗎？」

那人已經失去了四肢，被剜掉了鼻子，瞧上去又虛弱又可憐，偏偏還像以往那樣，闔著目看都不看他，一副孤傲模樣。

假清高！

不是對著那趙三兒言笑晏晏嗎？

怎麼每每到了他跟前，就換了張「看似低眉順眼，實則從沒把他放在眼裡」的面孔呢？

「今日該注耳了。」

「……」

「不說話嗎？」他莫名煩躁起來，好似有一團小火苗在他的胸膛里四處竄逃，以致於整顆心都強烈地燒灼起來，「你若求饒，朕就此放過你，如何？」

那人的最後這幾日活得很辛苦，這會兒也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卻仍然不開口。

未曾睜眼看他。

他垂手而立，垂下眼瞼，望著青年狼狽至極的面龐，緘默了半晌倏忽朗聲笑了起來，幾乎到了笑不可仰的地步。

「哈，宋晏白啊宋晏白，你對著趙凜尚能脅肩諂笑，就不能對著朕巧言令色了？」

此人是宋晏白？

「啊啊——！」

趙昂猝然驚醒，恍然間只覷見面前坐著一個人，他下意識地猛然揪住閭丘厭的衣領，雙目赤紅著低吼：「宋晏白！」

閭丘大人老神在在：「太子殿下，臣乃司天少監閭丘厭，非宋二公子。」

趙昂的腦子還有些恍惚，獃獃地鬆開手；奈何綠舒嗖一下就衝到他面前，一疊聲地問他哪裡不舒服。

「尚……尚安……」趙昂只感覺自己心驚肉跳，他當然相信阿白是全心全意對他好的，然而方才的夢境卻真實得可怕，阿白那副殘缺的身軀像是在控訴著他的殘忍。

他猛地仰起頭望向綠舒，目光在她與閭丘厭之間逡巡許久，倏地道：「綠舒，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與閭丘止玊說。」

寢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趙昂霍然起身，站在床上居高臨下地面對閭丘厭，道：「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

閭丘厭不答反問：「殿下可是想起了什麼？」

他想起——他長大了。他在折磨阿白。他在逼迫阿白向他求饒。他在伐誅阿白的心。

他殺了他的阿白。

趙昂雙手顫抖，欲哭無淚：「我、我不是這樣子的壞人……」

閭丘厭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你休要蠱惑我……我豈能殺、殺……」

他怎麼可能下得了手殺死阿白呢？

他與阿白怎麼可能會走到這個境地呢？

趙昂驀地半跪下來捂住腦袋，發出一點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疼……我、我頭好疼……」

閭丘厭將自己貼身佩戴的玉佩取下來，給趙昂戴在脖子上，一邊替他揉按太陽穴，一邊道：「殿下魂魄未安，難免會出現此類狀況。臣這枚安魂玉從雲水山莊北冥二君手中討來的，如今轉贈殿下，唯願殿下早日得全心智。」

趙昂頭痛難忍，耳朵里嗡嗡地響，沒有聽清這位司天少監究竟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