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歹說，總算讓綠舒答應替他們遮掩，宋晏白舒舒服服，回屋睡覺。一覺睡到大天亮，正好回家。

這些天忙，日子過得快，他總覺得漏了點什麼，但偏偏少個能連接起來的結。

今日跟著初筱一起來接他的還有個叫暮雲的小廝。兄長說是他年歲漸長，身邊也不大好只一個初筱伺候了，便撥了春樹去宋晏笙屋裡，暮雲以後就跟著他了。

這個小夥子他知道，以前總是他哥帶在身邊出入各處，也是見識過大場面的。

宋晏白忽然福至心靈，道：「暮雲，你可曾聽兄長提及被降了職的御史中丞？」

暮雲答道：「二公子是說王家四郎吧，從前小的也見過兩面。」

「是先太師王家嗎？」

「正是。」

那就是王玳的四叔。

「料想也是他了。」宋晏白抿了一抿唇，又道，「不過，兄長可還提過王家的其他人嗎？譬如說與他同朝為官的。」

暮雲皺眉思索一番，回答：「王家多半都是蔭封的。」

宋晏白無意識地翻著手裡的書，其實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先前改制的聖旨在封駁司擱置了幾日——中書舍人是輪值的，他並不全部認識。他所熟識的那幾個都是支持改制的，至於反對的舍人，據他所知有一個姓王的，還有一個姓杜的——現在皇帝還不想動杜家，杜紓華那一支也不會站出來當出頭鳥；但王家就不同了，先太師去世之後，王家堪用的便只剩個御史中丞，那些擔虛職的自然也不值一提。

原來，局，從那時就開始設了。

本來是由蕭貴妃的哥哥安安穩穩掌發敕司，後來蕭府敗了，其兄也就被替換了；現今御史中丞被貶，封駁司也就不敢有什麼反對的聲音了。

改制，勢在必行。

宋晏白就像是坐在門外那槐樹的樹杈上往下看，佔了個視角的優勢。

從蕭府首當其衝落敗一事終究能看出皇帝的用心良苦：名門望族逐漸式微，權力中心則愈加掌握於君主手中。

其實說白了，封建制度的本質就是專制主義。

如果專制的最高統治者昏庸無能，就很有可能出現宦官參政、外戚掌權等情況，這樣一來中央集權勢必衰弱，腐敗這個頑疾勢必盛行，則很容易刺//激各種矛盾，當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那也許就會產生天翻地覆的大改變，再好的制度，再強大的根基，都很難繼續堅持下去了。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趙衎不可能不清外戚：蕭府已經沒落了，先太師王家也不成氣候了。

即便王玳出身高貴，也是虛的——王家若有權，趙衎反而不考慮她了，因為他定會覺得一來王玳在那樣的家庭下長大，其心必異，難以調教；二來王家權上加權，結果定然是外戚膨脹，那就指不定會發展到什麼地步——如此有勢無權，將來王玳真成了太子妃，也沒什麼威脅了。

這些異姓臣的權勢受到扼制，也是需要宗親來藩屏王室的。

因此這次改制中，趙衎對於管理宗室事務的宗正寺也做了些許調整：宗正寺卿與宗正少卿不再由皇族擔任，而使國姓非皇族者任職。如此，宗正寺長官成了「族外人」，處事也能更公正嚴明；將來趙昂繼位，所受牽絆會少很多。

「公子？公子！」初筱瞧著他走神走到天上去了，無奈道，「咱們到了。」

宋晏白漫應一聲，滿臉愁容地下了馬車。

要說趙衎不愛趙昂吧，他為了江山殫思竭慮的同時還不忘為這個傻兒子計劃得如此深遠；可要說趙衎愛趙昂吧，這兩年來，林林總總，看著還真算不上是父慈子孝這麼一回事兒。

不過……

先是蕭府，再是王家，下一個會輪到哪家？宋晏白打賭不會是杜家，皇帝現在雷厲風行，不是沒有隱患的，一方破釜沉舟，另一方難保不會孤注一擲。所以現在趙衎還得養著杜家，用著杜家，不著急撕破臉。

不過也是遲早的事。

屆時，淇奧侯府又該何去何從呢？

宋晏白火急火燎地找到宋晏清，脫口便說：「兄長，咱們家現在抽身而退，可還來得及？」

宋晏清聽他家二哥兒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先是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

萬般思緒，五味陳雜。

他這個弟弟，還沒有踏入官場，甚至連加冠的年紀都還沒到，本來應該與三哥兒一樣，在靖文公府上設的學塾念念書，專心考學便是；哪怕沒什麼志向，等個蔭封也罷了；卻偏偏，他這阿白，入了東宮，伴隨太子，別的不說，爾虞我詐那一套叫他摸了個仔細。

「宦海沉浮，本來如此，」宋晏清壓制了內心的憂慮，拉住宋晏白的手，道，「阿白，往後莫說這些，在家裡，在外頭，都不許再說。我心中有數，我會安置好這個家，你安心讀書就是了。」

宋晏白不服：「我……」然而一張口又被堵了回去。宋晏清道：「我叫你收斂眉眼做人，自省清白便好。如此我才能不擔心，母親也才能不擔心。」

宋晏白不免想起他受的傷，只好怏怏地應了。

淇奧侯教育完弟弟就去前廳招呼前來拜訪的人了，這不省心的弟弟轉身去找月羌的王子了。

「嘖嘖，我到臨照軒十回，小笙有八回在這兒。」宋晏白調侃道，「剩下兩回得是闖了禍罰著你跪祠堂去了。」

宋晏笙嘟囔：「我現在不怎麼惹事了，倆月跪不到一次呢。」

萬俟東青正在收拾行李，聞言便樂道：「是呢，小笙長大許多，懂事得很。」

宋晏白搭著幺弟的肩，頗為唏噓：「你今日就要離開了啊……從此一別，也不知何時能再相見，還真是有些不舍。」

「總有機會的。」萬俟東青朗聲一笑，「昨日燈會也跟著小笙一道去遊玩過，也算沒什麼遺憾了。」

「對了，」宋晏笙眼眶一紅，道，「青哥，你的名字用月羌語說，該是什麼呀？原來你不想說也就罷了，但是你……你這便要回月羌去了，告訴我也不妨事吧？」

萬俟東青緩緩笑將起來，勾勒出一道頗張揚的弧度，他道：「你記住了，我叫軻厥勒爾。」

軻厥勒爾。

萬鷹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