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膳，將萬俟東青送出了城，宋晏白匆忙趕回去，當然也不忘甩了初筱和暮雲。

王荇已經帶著趙昂出了宣德門。

「可有侍衛盤問？」宋晏白上馬車前問了句。

王荇一邊替他掩門一邊答，「他們見是奴婢，也就少少問了幾句，奴婢都搪塞過去了。」

宋晏白點點頭，想了想又不大放心，對著車門外叮囑道：「一會兒咱們不從御街走，也不要在內城耽擱，省得叫那些貴胄瞧見了，你拐個彎兒從梁門出去便是。」

王荇駕著馬車，答應一聲。

因為他們幾個人千叮嚀萬囑咐叫趙昂別發出聲音，他到現在還捂著嘴，唯有盯著宋二公子的一雙眼睛撲閃撲閃。

宋晏白失笑道：「把手放下吧。」

趙昂便挨到阿白身旁坐，挽住他的手臂軟綿綿道：「阿白，咱們出了梁門，該去哪裡玩？」

「梁門外有市集，今日上元節，昨兒就開了燈市，往來的哥兒姐兒很多，南邊又是弁河。然後呢，咱們就過西水門出，我再帶你去金明池玩耍。」

京城的元宵節燈展叫做「上元五夕」，從正月十四起，一直到正月十八才結束；其他路州府縣則為「上元三夕」，正月十六便結束了。在這幾夕之內都是金吾不禁的，城門大開，沒有宵禁，街上的人可以徹夜不歸盡情嬉耍。、

「我知曉的，阿白所說的『弁河』和寶相寺南面的『弁河』是同一條河。」

「對，」宋晏白哄他，「勝兒真聰明。」

「原來弁河那——麼長呢。」趙昂說著把雙臂伸展到極限以表示他無法想像的長度。

宋晏白擺弄起車廂內的小幾，一面說：「所以你可別亂走，要跟著我知道嗎？」

趙昂乖巧地點頭，兩手攏迴圈住了少年的腰，埋起腦袋悶悶地笑了。

他們下了馬車，步行幾步就遇到賣饅頭的了。

店家熱情地招呼他們：「哎喲幾位哥兒，要來個什麼餡兒的呀？」

這些饅頭其實和包子相似，也是裡頭是有餡的，像四色饅頭啦，羊肉饅頭啦，魚肉饅頭啦，葷素甜鹹不一而足。

就這麼漫無目的地逛逛吃吃，三個人肚皮圓滾滾地溜達了一會兒，又見前方有一挺氣派的酒家，里里外外樓上樓下圍了許多人，不時還傳來一陣喝彩聲，聽著是熱鬧極了。

宋晏白隨便攔了個青年詢問：「兄台留步，請問前頭酒家這麼擁擠，是因為什麼呀？」

青年答道：「那鶴雪閣里來了幾個江南的公子，琴棋書畫都有比試的，有學識的自然上前請教一二，旁的也跟著瞧個熱鬧。」

「阿白，我們也去看看吧！」趙昂十足興奮，也不顧王荇出於擔心他安危的阻攔，不由分說便拉扯著人要過去。

王荇：「……」主子說什麼便是什麼唄。

鶴雪閣的二樓果然有二十來個男子，單看樣貌約略都不過十幾歲二十幾歲。

「怎麼樣！服了吧！」

宋晏白循聲望去，西南角是比試書法的，那個約莫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年滿面春風，笑聲朗朗，想必是贏了對手。

自古英雄出少年嘛。宋晏白心裡一樂，低頭看去，少年的字力透紙背，有如兜犀兕搏龍蛇，可見下筆之穩。

還這麼年輕，就有這麼一手大氣狷狂的字，真是不簡單。他想著，抬頭時不經意一瞥，卻看見那少年身後站著一個著青衫的青年男子，有兩分眼熟——他先是覺得眼前一亮，前世今生加起來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子，尤其是那雙鳳眼，實在美得有些凌厲——宋晏白總覺得自己是見過對方的，但回憶了老半天，直到周圍人都不知為什麼起鬨起來，他也沒想起來究竟在哪兒見過那人。

王荇在他身側見他兀自神遊太虛，不由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公子，殿……小公子方才說對方的字不如您的俊逸。」

宋晏白：「？」

二公子的眼裡空白了片刻，反應過來了甚至都有些舌撟不下——合著大傢伙是起鬨得他呀？他是偷偷摸摸地帶趙昂出來的，因此無意出風頭；但這小傻子啥也不懂，炫耀起阿白來簡直不要太招搖——死孩子！還敢一臉無辜地朝他笑！

「既然如此，」主事模樣的山羊辮子老甫道，「這位公子不妨一試？」

那少年也不扭捏，笑嘻嘻道：「京畿藏龍卧虎，小哥兒就不要推讓了，也讓我瞧瞧你的本事吧。」

這就騎虎難下了吧，宋晏白捏了捏趙昂的手心，又戳了戳他的額頭，帶點埋怨語氣，又十分之無奈，道：「你呀！」

「阿白快去快去。」趙昂只管又憨又傻地笑出八顆牙齒。

宋晏白捂臉不看：「不要賣萌！」

他拿起筆時還在想勝兒這個不省心的，寫字過程中卻又覺得有一道視線總是停留在他身上，待收了筆直起身回望，先前他所留意的男子也正凝視著他，那細細打量的眼神叫他沒由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難道真是過去見過的人？

……該不會好死不死是宋二本體認識的吧？

適時那老甫道：「公子此帖，書風淳古簡雅，凝遠可愛；通篇而觀，蕭散有致，舒朗飄逸；甚有顏氏行書之神韻，而又加以縱逸，有如行雲流水，令人眼界大開。真是妙極，妙極！果然如這位小哥兒所說，俊逸非常！哎呀，這兩相比較，難分高下啊！」

白衣的少年倒是挺大方，作了個揖，笑道：「今日得見公子才學之氣鬱郁芊芊發於筆墨之間，蘇某便不虛此行啦。」

宋晏白被好一番誇讚，覺得自己該稍微謙虛一點，因此略微一點頭，拱手作揖道：「實屬謬讚，愧不敢當。」

那蘇姓少年又道：「不知公子貴姓？」

宋晏白想了想，用眼神示意趙昂不許再多話了，在小傢伙委委屈屈的小表情中，他道：「在下姓白名頌，小字晏安。這是舍弟白勝。」

「幸會，幸會，」少年揚唇笑得十分明朗，「在下蘇容秀，字懷瑾，將將及冠，錢塘人氏。」

他身後的青衫男子略一頷首，道：「郝鳳歌，字凰如。」

他們二人絲毫不掩飾，此話一出旁人中已有知曉他們名諱的，小聲議論起來。

宋二公子心裡也滾過一道驚雷。

這個蘇容秀，是江南大富商的小兒子，因為排行第九，大家都叫他蘇九。許多年後有句話是這麼形容他的：江南有蘇九，風流天下聞。

宋晏白下意識地把趙昂的腦袋兜住扣進自己的懷裡，蘇家也是一方勢力，將來沒準也有依靠到他們的時候；然而郝鳳歌，他也不知為什麼，就是莫名地不希望趙昂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