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昂後來彆扭鬧晚膳才吃了平日里的一半，宋晏白支著下巴觀察他氣鼓鼓的側臉，失笑道：「勝兒既然用完了晚食，不如先去做功課？」

太子殿下委屈巴巴。

宋晏白不慣著他，道：「前幾日瞧你新鮮勁兒沒過，我不欲攪你們興緻罷了。好生荒廢了些功課，今兒就不許與小圓兒玩，去補全了。」

太子的「先發制人」結果卻被宋二公子四兩撥千斤地後來居上了，沒法子，他只好三步一回頭地讀書去。

宋晏白從綠舒手中接過海東青的吃食，一點一點地喂它。

這事兒他可不敢假他人手，自從上次他休沐回家之後這小鷹崽餓了兩天肚子幾乎都要飛不動了——連趙昂都不行，小圓兒寧可餓著也不吃別人送到嘴邊的食物，他就越發疼愛它了——宋晏白是它爹，不算別人。

「今日是怎麼了，大的吃得少，小的也吃得少。」宋晏白皺了皺眉，揉揉海東青的脊背。

小傢伙舒爽地在他手底下發出低低的「啁啁」的聲音。

綠舒道：「晌午時候御場丟了只羊羔。後來在半坡發現的，雖還是完整一個身兒，但肚腸都破開了，肉也被啄爛了。」

「是小圓兒？」宋晏白手一顫，指尖的力不由地重了些。海東青吃痛地嚦了一聲，然後委委屈屈似的用腦袋拱他，撒嬌一般。

「這是鷹的本性。」綠舒道，「好在它不會傷害公子。」

「是啊……」宋晏白若有所思。

「公子可還有旁的事？」

「唔，無事了，你將這些都收拾了去吧。」宋晏白把海東青端到大腿上站著，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它的羽毛，「你出去時將王荇叫來。」

王荇很快進殿，乖順地站到宋晏白跟前，道：「公子，奴婢問清楚了，說是在巫蠱一事之後，華公公便下調去司膳司了。偏巧那掌膳四人皆與之有過節，令他掌管薪炭，並時常苛責侮辱。華公公年紀大了，腿腳又傷了，時日不久就熬受不住，投繯自盡了。」

宋晏白眉頭緊鎖，忖道：「他是如何腿腳傷了的？」

「這沒問出來，不過，應當是去司膳司的時候便已然是壞死的。」

「之後呢？」

「據說因為他沒有親人，就在京郊找了塊地安葬了。」

須臾之後，宋晏白依舊是蹙著眉的模樣，神色間卻又多樂些失落，他垂下眼瞼，道：「你先下去吧，我需要獨自想想。」

夜色漸漸濃重，淇奧侯府的公子單衣跣足，站在廊下，遠眺著樹木花影幢幢的夜霧。

綠舒執著一盞鑲琉璃六角擋風宮燈，撥開霧影，緩步而來。待走得近了，望見她的公子靜立夜色中。那神武的海東青則在他身旁走來走去，其目光如電，羽翅微展，昂首疾行，很是走出了一番輈張霸道的氣勢。

「哎呀公子！」她快步上前，「您怎麼在這兒呢？」

宋晏白就好似才看見她，悠悠笑道：「綠舒，你瞧，小圓兒這行步的姿態，多好玩哪，還真是六親不認的步伐。」

「是，是。」綠舒關心的不是這個，「立秋已過，露重月華深，公子仔細著涼，快快進屋吧。」

宋晏白聳了聳肩，聽話地轉過身。

海東青向來機靈得很，見狀立刻展翅飛到主人的肩上。

綠舒走在前方提燈，照著路，也照散了這漆黑縹緲的露霧。

長廊曲折迂迴。

宋晏白的聲音倏忽響起，極輕，卻足以讓對方聽見：「綠舒。皇後——待你好嗎？」

綠舒的腳步猝然一頓，手中宮燈「啪」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罩子里的燭火閃了兩下，那火苗又掙扎著站了起來。

宋晏白撿起來，手一抬，只見昏晦燈光里，綠舒一張青白的面孔。

「走吧。」宋晏白淺淺地笑了一笑，先她一步而去，「我知道，無論你是誰的人，終究是全心全意為了勝兒的。所以我此刻也不是詰問，你不必驚慌。」

綠舒跟在他身後，雙手微微顫抖。

她不是害怕，她是愧疚。

他們二人一鷹，就此一路沉默。直到進殿之前，宋晏白驀然道：「我哥哥知道你是皇後的人嗎？」

綠舒將言而囁嚅，不知道如何回答。

宋晏白便懂了：「他也瞞我騙我。」

綠舒倉皇地解釋：「不是的……」

宋晏白矛頭一偏，道：「官家與我哥哥究竟在謀劃著些什麼？他三番五次將我哥哥扣在宮裡，又是為了什麼事？還有這一次，他到底是出於什麼不可言明的原因把我哥哥調出京城的？」

公子……有些事兒，大公子並不願意讓您知曉。所以您別再問了。」綠舒躲不過，只能這麼說。

「好，其中巨細，我都可以不問。」

綠舒暗暗鬆了口氣。

少年卻又說：「你只要告訴我一件事就夠了。——官家與我的兄長，是何關係？」

綠舒一驚，驚愕地抬起頭看向他，立馬又心虛地低下了頭。

「……是君臣。」

宋晏白深吸一口氣，道：「我該相信你嗎？」

綠舒眼中噙滿淚，險些就要掉下來。她直視著宋晏白，一字一句，發自肺腑：「官家與淇奧侯，只能是君臣。」

「明白了。」

宋晏白說著進了屋，拍了拍小圓兒，海東青懂事地落到地上，撲棱進自己的窩裡去了。但凡有二公子在，它就不傷人，因此誰也沒想著把它重新關回籠子里。

王荇守在桌邊，撐著腦袋打著盹；內寢隱約有昏黃的內寢隱約有昏黃的燭光漏出來，勝兒應該已經睡熟了。

這一切，都叫人覺得分外安心。

綠舒正要把王荇叫起來，卻被宋晏白手一伸擋下了。公子反手捉住她的手腕，壓低聲音道：「我有一個疑問。之前你無意中提到過，勝兒從半歲之後就一直是你照料著的，也就是說，官家尚是東宮的時候你就跟著皇後了。那麼華公公曾經暗中虐待勝兒的事，你知是不知？你從來穩妥、細心、謹慎，我料想你應該是知曉的。既然如此，為何不立刻遏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