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宋晏白一改往日隨和，丟出來的問題都很是尖銳，咄咄逼人。

綠舒心中縱然頑強溝壑，也不知該如何向他說出一個字。

宋晏白凝視著她，終於問出自己最不想問的事：「即使華公公當真心思扭曲，難耐欺凌幼小的慾望，也不會有這個膽子對太子殿下做這種事。所以，是誰唆使他、並放任之？官家？皇後？」

綠舒沒有回答，但她聽到少年說「皇後」的剎那，眼睫微微一顫。

屋室晦暗，宋晏白卻注意到了。他有些難以置信道：「勝兒可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怎麼忍心？」

綠舒想解釋些什麼，又覺得過於蒼白，張了張嘴，驀地一怔，目光越過宋晏白望向了他的身後：「殿下……」

宋晏白回頭只見趙昂迷迷瞪瞪地抱著他的小玉枕站在寢居門口，聲音含糊地問「阿白怎麼和綠舒在外頭站著，我睡醒來都找不到你了」。

王荇歪歪斜斜地睡著，一點要醒的意思都沒有。

「我讓綠舒明兒記得吩咐珍饌閣給你做魚膾，你前兩日不是吵著要吃嗎？」宋晏白看他沒聽到自己與綠舒的對話，便安下心些，讓她回去歇著，別多想，今日之後依舊如同往昔；然後轉身糊弄著小傻子將他哄回去睡覺。

綠舒眼眶微熱，上前握手成拳往王荇背上一搗：「你這是想睡到什麼時候去？」

王荇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道：「公子已回來了？」

「可不嘛，光是看你睡得流口水呢。」

王荇下意識地抹了抹嘴角，才發現對方是笑話自己的，訕笑道：「哎呀綠舒姐姐凈取笑我。」

翌日一早，綠舒先去珍饌閣點了太子殿下要的魚膾——廚長丞還小聲嘟囔，說你們總是臨時加餐，這不好——她敷衍了幾句，裙角一提扭頭去了司天監。

「他有所察覺了？」

「公子已然知曉我聽命於皇後娘娘。」

「他還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吧？」

「不知。」

閭丘厭點點頭道：「那就好。對了，殿下近來可有再犯失魂症？」

「不曾。」綠舒不知道其中具細的緣故，疑道，「殿下這病症來得蹊蹺……」

閭丘厭睨她一眼，只說：「不該你過問的就不要多問。近些日子也不要往我這兒來，省得宋二起疑心，好好照顧著太子殿下就是了。」

他們卻未曾注意門後的人衣角一閃便離去了，彷彿從不曾來過。

到了休沐日，淇奧侯府的馬車已經在宮門口等候多時，宋晏白晃著步子走過去，初筱就立刻拿出胡凳等他踩上去。

宋晏白一面慢條斯理地鑽進車內，一面問小丫鬟：「這幾日府中可安寧？」

「安寧著呢，」初筱驀地想起那事，又道，「公子，尋著神醫百里夙的蹤跡了，前些時候有人在江寧府見過他。只不過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去，恐怕此時他已離開。」

宋晏白想了想，道：「他貫來是如此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這樣吧，你找人守著杭州那蘇宅，百里神醫若回他那百草廬，你便請懷瑾兄幫忙將他留下，懷瑾兄識得你，無妨。」

暮雲駕著車，回了淇奧侯府。宋晏白匆匆拜過母親，胡謅了個由頭換了衣裳出門去，又與初筱買了兩匹快馬，直奔穎昌府。

倍日趕路，行至穎昌府的塘柘鄉，已然是人困馬乏。

宋晏白呵欠連天，在馬上搖搖欲墜，他甩了甩昏沉的腦袋，道：「再到邱隆坡下得要多久？」

「倒是不遠，不過山路不好走，約莫得要一個多時辰。」初筱答道，「路窄，馬過不去，得找地方拴著。」

兩人找了家酒樓稍加休息，囫圇吃過一頓朝飯，臨行前把馬託管在此，並給了酒保一弔錢讓他好生餵飽這兩匹馬。

也是他們來得巧，張氏的兒子兒媳前腳下田去做農活，他們二人後腳就踏進了張家院子。

張氏和小孫兒坐在院子里，一老一小，黃髮垂髫，在晨曦里吃著湯餅。

「婆婆，」初筱滿臉掛笑道，「您還記得我嗎？先前我來拜訪過您。」

張氏往前探了探，兩隻瞳色發灰的眼睛使勁在初筱臉上搜尋那似曾相識的記憶點。宋晏白見她顫顫巍巍地要站起來，連忙扶住她，並道：「婆婆，約略一旬以前有個年輕人也來過，與我有六七分相似，比我年長些，您可記得？」

於是張氏那渾濁的目光又游移到了他的臉上，老人家擰著眉端詳著他的面貌，道：「嗯……確實與公子非常像。你們是什麼人？」

好在她雖瞧著老態龍鍾，又缺了牙，口齒還算清晰。

「那正是家兄。」宋晏白在她身旁坐下，給初筱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明白，把張氏的小孫子哄到一旁去了。

「喔……」張氏手肘支住腿，好撐著下巴，緩慢道，「公子待我老婆子也算仁至義盡啦。」

宋晏白道：「兄長前往江南東路任職一事想必您已知曉了吧，他這一走，淇奧侯府的擔子自是落到我的肩上了。然則他走得匆忙，巨細未交待齊全，因此我們今日來，就是想問問您，兄長臨行時可有什麼事告知與您？」

張氏搖頭：「沒有啦，公子不過是擔憂我行將就木，日後再無相見的機會，特來知會我一聲罷了。」

她的回答密不透風，宋晏白只好換個思路：「婆婆也認識家父家母嗎？」

「嗯，識得的。」

「可我怎麼從未見過婆婆呢？」

「那時你還年幼，也就是打了個照面，不記得我不稀奇。」

也就是說張氏認識宋昀夫婦的時候他已經出生了。宋晏白笑眯眯道：「婆婆，您應該不記得是哪一年與他們相識的了吧？」

張氏佝僂著背，老大不高興道：「我年歲再長，記性也好著呢。是在慶平三年的九月，哦，不對不對，是十月。——我記得清著呢。」

那不就是他家玥兒和勝兒出生的那年嗎？

「小妹的生辰恰好在十月呢。難道是婆婆給小妹接生的？」

張氏點頭如搗蒜：「是了是了。就是這樣認識的。」

這老嫗一副老眼昏花糊裡糊塗的樣子，其實任宋二公子如何拐彎抹角借袒銚揮，她都應對自如巋然不動。

所以他們侃了半天大山，宋晏白越發確定了她與他們淇奧侯府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思量一番，道：「婆婆，您知道……」

張氏兩手交疊托著頭，低著眉垂著頭：「吁——」

睡著了可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