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月底，子車文瑾使杭知秋去通知宋晏白與傅工會見的時間。

「你托伯明兄給他寫了書信？」杭知秋捧著一紙包蜜餞過來。

「你怎麼知道？」

那傅工收到子車文瑾幫忙遞過去的幾頁畫稿，很是驚喜，聽說這畫手是個女子，又有些猶豫了。因此宋晏白才給哥哥寫了封信讓驛使快馬加鞭地送去宣州，求他給王璆作推薦。

「前日里傅工與子車大人談論時我也在場。他不僅要將王璆妹妹的畫本刊刻成書，還想與你說，若是王璆妹妹願意，可跟著他們這些師傅學習如何刊印。」杭知秋會議道。

宋晏白頓感驚喜，道：「我哥哥說話這麼管用呢？」

杭知秋笑道：「那是自然。畢竟伯明兄一來這些年可沒少在他那兒花錢；二來有恩於他，哎，陳年舊事了，我也不大清楚，大約就是當年傅工落魄潦倒時伯明兄向他伸過援手。」

宋晏白樂滋滋地回去，當即讓綠舒去長公主那兒與王家姐妹商量。

之前見面只是偶然倒也罷了，私下約見總歸是不好的。他倒無所謂人言可畏，但以王玳的性子，總是要介意的，甚至還會自責連累他的名聲之類的。

她心太重。

而王璆聽了消息，第一反應便是興奮不已，幾乎要跳三尺高，她一把握住綠舒的手，再次不敢置信地問：「是真的？沒有哄我？」

「啊？璆兒還有這本事呢？藏得夠深啊！」長公主支著下巴饒有興味道，「你們何時與那宋晏白如此熟稔了？」

王玳道：「沒有。是公子古道熱腸罷了。」

長公主從鼻子里哼出一聲，道：「宋家喜好藏書刻書的人是淇奧侯，宋晏白肯定找他相助了。如此這般，你還誆我不熟？真是的，我又不會到外頭去說閑話。」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王玳無力地解釋。

長公主摟住她的肩：「說笑呢，你可千萬莫當真。說說璆兒吧，怎麼著呀？」

王璆思考片刻，道：「我想學。」

綠舒道：「二姑娘不必著急回答，終究是件大事，還是深思熟慮之後再告知奴婢較好。這樣吧，公子後日歸府，二姑娘後日之前知會奴婢可好？」

王玳替她回答了：「行。」

綠舒屈膝行禮：「那奴婢先退下了。」

王玳回頭看妹妹喜形於色的模樣，到底還是不忍，道：「這手藝，以往從來沒有教授於女子的。你真的想學？」

王璆點頭：「想！」

第二日午後，幾個皇子在校場上與杜遜切磋，宋晏白則在一旁坐著休息，順便逗著東宮的小圓兒。

海東青的身形長大許多，不大方便再停留在他的肩上，只好在他身旁飛來躥去，也只有他坐下的時候能在他腿上歇會兒了。

小傢伙倏地嘶唳一聲，展翅橫在宋晏白面前，呈防備狀。

宋晏白一回頭，只見王玳柔柔地笑著，站在他身後。

「別鬧，自己去玩。」宋晏白摸了摸海東青都小腦袋，起身道，「玳兒妹妹今日怎麼得空來校場？」

王玳福身道：「我是來向公子道謝的。」

「璆兒妹妹願意跟著傅工學習是嗎？」

「是的。」

宋晏白放下心來，又道：「對了，我哥哥在信上說，他向傅工作薦，傅工願收璆兒妹妹為徒，也算名正言順，他人便無從說閑話。」

「那真是……那真是……」王玳幾乎哽咽得說不下，緩了緩才道，「其實公子不必如此耗費氣力幫我們。」

宋晏白擺擺手道：「璆兒妹妹樂意就好。傅工十年前斥巨資興建槐江館，底下能人異士眾多，相信璆兒妹妹定能學有所成。我總覺得有了本事，就有底氣。你雖是她的親姊姊，也不可能護著她一輩子的，無論是誰，有朝一日總要學會獨自面對自己的人生不是嗎？嗯……即便將來令尊不為她籌劃，她也不至於多麼窘迫。」

王玳眼眶一紅，低聲道：「公子為何對我們這麼好？」

宋晏白笑道：「幾年前在華慈宮我曾見過令堂，你與她一樣，宜笑。如今我不由想，正如家母催促兄長成親，或許沒有我們揣測得那麼複雜。與身份面子無關，也與禮教制度的條條框框無關，她也曾年輕過，也許她十幾二十歲的時候也覺得能縱情恣意地活著就足夠了，而如今家父離世，她也到了天命之年，有了『無人問我粥可溫』的體會，大概只是不希望自己百年之後，她的孩子仍是孤身一人。

我一想到母親會有這樣的念頭，就覺得十分心軟。誠然，父母所言所行，不可能全是正確的；而孩子，也是第一次來到人世間。若能互相諒解，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他說著又抿唇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好似迂腐書生絮絮叨叨地講學？」

「沒有，我只是覺得，母親嫁給我爹這麼多年，開心的時光太少太少了，我都不曾問過她是否後悔過當年全聽父母之言。」王玳只是驀然間很心痛她娘被束縛了的大半輩子，「多謝公子，我明白我想要什麼了。」

她想要保護母親。

她想要讓妹妹自由。

趙昂懶洋洋地伏在馬上，覷著目瞧著他們的方向，任由馬兒慢慢悠悠地兜圈子。

「大哥，你在看什麼呀？」趙寅快被馬顛吐了，好在沒多久就被杜遜牽住了韁繩。他虛弱地爬下馬來，抬頭只見他哥神色莫辨。

趙昂瞄他一眼，道：「看鷹。」

「啊，小圓兒繞著白白轉圈呢，它可真粘白白，此刻哪兒有點神鷹的氣度嘛，與白白不在的時候簡直判若兩鷹！」

趙昂眉峰一挑，若有所思道：「是啊，真是奇怪。」

趙寅歪著頭細細打量著人們口中的他的傻哥哥，道：「大哥，我怎麼覺得今日的你和平日的你大不相同了？」

「哪兒不一樣了，嗯？」

趙寅撓撓後腦勺思索半晌，泄氣道：「哎呀，說不上來。」

趙昂望著宋晏白，哼了一聲，心道，那狡猾的海東青還有兩幅面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