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驛館，趙凜都以一種十分難以言喻的眼神觀察著二人。

兩浙路各州長官已然翹首以盼，總算等來東宮的車駕。

「又是一群奴顏婢膝的人。」趙凜見得煩了，小聲嘟囔了一句。

與之前各路一樣，太子等人先作休息，翌日再議事。

王荇領著趙昂去小解了，宋晏白也不知與三皇子能有什麼話題可以發揮一下，因此摸出畫本漫不經心地看著。

趙凜乜斜著他半晌，發現他並沒有主動開口的打算，這才把目光移到他手中的書上，道：「這是新出的畫本？小小一格，有圖有字，形式倒是特別。」

宋晏白道：「一個朋友的新作，待我回京之後便交給槐江館刊印。」

「那書館頗神秘，向來是不對外開放的。」

「是啊，正巧又有一個朋友，在館內做工。」

趙凜聽出來對方話中的敷衍之意，翻了個白眼，懶得計較了。他掀起簾子看了看外頭，趙昂正在王荇的陪同下走回來，驀然道：「近來你二人之間……總是怪怪的。」

宋晏白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的事兒，心中頓生尷尬，幹咳一聲道：「一如往常，殿下多想了。」

「我就知道你要否認。同樣是伴讀，楚黎與我，就不似你們這般。」

宋晏白覺出對方不會有好話，決定不搭腔。

然而三皇子殿下不吐不快：「好，楚黎是個不苟言笑的木頭人，不說他。就算是四弟、五弟與他們的伴讀，也不像你們，——如膠似漆。」

宋晏白：「……殿下定是用錯詞了。」

趙凜挑著眉：「哦。」

「阿白！」趙昂提著褲子興沖沖地跑進來，道，「方才王荇告訴我，這裡已是兩浙路境內了？」

「是啊。」

宋晏白見他跑得急，下意識地張開了手；趙昂見狀便向前一倒，撲進了他的懷裡。

趙昂五官都要皺成一團，彷彿滿臉寫著「不堪入目」，一拂袖氣呼呼地走了。

王荇還被他撞了個踉蹌。

「三弟怎麼了？」

「無事。」宋晏白摸摸他的頭，道，「方才你進來時要與我說什麼？」

「噢，我想說我們到了這兒，可以找蘇容秀他們倆玩耍嗎？」趙昂道。

宋晏白一樂：「你還記得他們呀？我與懷瑾兄倒是偶有書信來往，原本我就是要去拜訪的。一到此地我就讓人將拜帖送去蘇府了，到時候你與我一同前去即可。」

趙昂便開心了：「好！」

綠舒適時敲了敲門提醒道：「公子，轉運司與提點刑獄司已到。」

宋晏白應了一聲，又對趙昂說：「我去問問諸州官員的情況，你好生待著，莫出院子；綠舒與王荇皆在門外候著，有事你就傳喚他們。」

趙昂堆起滿臉的笑容，道：「明白啦——阿白已交代百八十遍了。」

然而讓一個傻子乖乖聽話倒有可能，讓這個舉世無雙的傻太子不動歪腦筋，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果然宋晏白前腳剛走，趙昂就鎖好門，摘下了掛在脖子上的玉。

他走到窗邊，等了一會兒。

很快窗子微微一晃便自行打開了，一道修長身影躍了進來。

趙昂挑出一抹戲謔的笑容，道：「東西呢？」

郝鳳歌遞給他一個包袱：一本冊子，羅列兩浙路所有貪官污吏的名單以及他們收受多少賄賂殘害多少百姓；另附十幾封書信和幾本賬簿，一字一句，全是這些官員親筆書寫，可謂是證據如山。

趙昂細細翻閱，坐到案前鋪上一張絹紙，照著冊子上的，挑出幾個名字用硃筆寫下，又用墨筆寫了另幾個名字，道：「怎麼處理，想必你已爛熟於心。」

紅名，是他往後要慢慢殺的；黑名，是他這些年都要保住的。至於記錄在冊而未出現在絹上的人，就算是置之不理吧。

郝鳳歌雖然與他合作，但到底是個江湖人。

他忍了幾路，今日終於問了：「每到一路，便交給你一本名單，你悉數收好，是想另作他用？」

趙昂歪了歪頭，反問：「你利用那條龍的時候，是為了什麼？」

郝鳳歌很明顯地晃了晃神，須臾才道：「起初是為自保。後來……，我是個貪心的人。」

趙昂點頭，道：「本宮也是。」

郝鳳歌緘默。

趙昂道：「傳說渤海蓬萊有神龍，竟是真的？」

「你大可不信。」

趙昂勾住拴著那枚安魂玉的紅繩，嘆了口氣：「此等離奇的事都能發生在本宮身上，還有什麼不可信。」

郝鳳歌不欲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便道：「對了，蕭家的人確實想趁著這次巡查取你性命，我的手下鉗制住七八。」

「你的意思是，還有漏網之魚？」

「前些天有三人逃走，加上在外頭接應的，約略有二十人。」

「嗯……過了兩浙路，就是淮陽王的地界了；離開淮南兩路就靠近東梁了。屆時他們再動手就要困難許多了，所以他們定然會在這兒行刺。」

「明日你們啟程前往杭州，我會帶人在暗中保護。」

趙昂倏地眼珠一轉，道：「不，別讓我死了就成，受點傷無妨。你們主要還是得守著阿……宋晏白，他從來文弱，莫使他受傷。」

郝鳳歌聞言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趙昂亡羊補牢地解釋道：「他若傷著了，便是橫生枝節，諸多麻煩。」

郝鳳歌：「……」我信了你的邪。

他走以後，趙昂獨自一人靜靜靠著窗，端詳著躺在他手心的玉佩，只覺荒誕得很。

這玉是閭丘厭給他的。

安魂，安魂，安的是他體內躁動嗜血的屬於前世的魂。

上輩子，在他以為自己終於爬上山巔的那一剎那，失去了所有，丟掉了性命。

這輩子，江山、阿白，他全要！

驀地，郝鳳歌去而復返，與他隔著窗面面相覷。

「作甚？」

「先前你讓我查的事，已然明了。」

「所以呢？」

「具細的他暫且不肯說，他要你至寧國府後親自見他一面。」

「可行。有你在側，生命無憂。」

郝鳳歌就這麼站在窗下，道：「那麼，宋晏清呢？」

趙昂回望對方，淺淺一笑，然而笑意只停在頰邊罷了。「你覺得呢？」

「好，我明白了。」郝鳳歌心領神會。

這回他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