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鳳歌從袖中掏出一錦盒，潤澤的玉牌靜靜地躺在裡頭。

趙昂揀出來，托在手心仔細瞧著，道：「這玉原是顧嬰給閭丘厭的，聽說是他使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無數靈丹妙藥從巫鹹部落換來的。」

郝鳳歌暗暗提了一口氣，未置一詞。

趙昂又道：「然而此玉並非巫鹹一族固有之物，那麼他們又是從何處得來的？」

郝鳳歌道：「太子不過就是想說，安魂之玉，得於龍牙，這龍，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

「那是不是呢？」

「不是。安魂玉傳說是三百年前巫鹹祭司徒步至蓬萊仙境，向龍祖求來的。不過上古龍族已殞落，如今普天之下只剩他了。」

「你何時才能將那條龍哄回來？」

郝鳳歌一時語塞。

趙昂眼珠一轉，道：「那條龍是公的，你是男子，你們二人如何歡好？」

郝鳳歌險些被自己唾沫嗆死。

「我們不……」

趙昂打斷他的話，擺手道：「你們不是這種關係嘛。自欺欺人，本宮明白。」

郝鳳歌：「……」

趙昂淺淺笑道：「若本宮欲與他行龍陽之好，甚至將來也不想有子嗣，但皇位，必須是本宮的，你可有辦法？」

而宋晏白方才整了整儀容便匆忙過去了。

以他近日來對神醫的了解，必定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講，否則神醫先生才不願意閑雜人等出入他的百草廬呢。

然而他卻萬萬沒想到百里夙告訴他的這件事，只讓他如墮五里雲霧中，他只好覥著臉笑道：「學生不知這逍遙散為何物，請先生賜教。」

百里夙凝眉不語，深深地望著面前的少年，目光里滿是探究。

宋晏白坦蕩盪地回望長者，不敢催促。

良久，百里夙才露出極細微的笑意，道：「此散由來已久，初時只入藥，可治傷寒，亦有壯陽之用，此後老莊門下弟子極其推崇，而得以流行，後人改進藥方，食之可使人精神振奮，神明開朗，神遊太虛，忘卻煩憂，便改喚其『逍遙散』。

「此物在魏晉時尤受貴胄喜愛，不過因其價格昂貴，大多隻有朝臣雅士能享用。本朝以來，太宗焚毀禁銷逍遙散，漸漸也就不見此物蹤跡了。」

宋晏白仔細一盤算，道：「太宗下令禁毀，可見這逍遙散必定是弊大於利，方才聽百里先生如此這般形容，令區區想到家鄉的一種毒物，難道是與之一樣，逍遙散也可致人成癮？ 」

「確實如此。不過好在令弟食用此藥時日不長，約莫兩月以內；分量也不多，想來最便宜的莫過於每日摻在飯食之中，少少的一點，不會影響飯菜味道。此又碰上老夫，尚未釀成大禍。」百里夙捋了捋鬍子，笑中頗帶著意味深長的感覺。

這姓白的少年果然如他所想，目中自然有驚疑，但幾乎是一瞬間就被他壓回去了。

「多謝先生知會，此事，區區定然不會姑息，還請先生莫告知他人。」他如此道，雖面色雪白，長眉緊顣，卻是看得出十分的深沉，看不出一分的慌亂。

宋晏白從百草廬回去的一路都在想，那逍遙散是誰在什麼時候下的。

兩月前正是他們的時間離開廣南西路的時間，也就是說，是在他與駐在大理國的暗探對接之後，趙昂才被下藥的。

廚長丞是從東宮帶出來的，他若想毒害趙昂，從前在珍饌閣的時候便有得是機會，何必要拖到此時。

宋晏白覺得自己真是可惡，想到的人竟是趙凜。

三皇子是七皇子之外對太子威脅最大的皇位競爭者，他不可能不防，還是那句話，即便趙凜沒有壞心，他家族那一系也不可能沒有這種野心。

「哎！」

宋晏白茫然側頭，只見趙凜先是滿目驚奇地瞪著他……的頭，很快又變成不滿的模樣，握著一截剝了一半的蓮蓬朝他招手，還甩著手說著「你過來，小爺不給他伺候了」的話。

趙昂則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樣，乖巧地坐在他身邊。

那麼一剎那，宋晏白心頭湧上幾分愧疚的情緒，也許趙凜真的很無辜，只是他始終不肯放下戒心和敵意，拒之於千里外？

趙凜有些不耐煩道：「你趕緊過來啊！亂髮什麼呆？」

趙昂頂著光禿禿的圓腦袋，睜著圓溜溜的貓兒眼，興奮地叫他名字：「阿白快來幫我，阿白白！」

趙凜見他這樣心裡又不平衡了，本來要用蓮蓬錘他頭，卻頓了一頓挨到了他肩膀上，撇著嘴道：「方才我給你剝蓮子時你怎麼沒如此高興啊？」

趙昂委委屈屈地抱住膝蓋試圖縮小一點身子，小聲說道：「人家最喜愛的人是阿白嘛。」

趙凜：「……」

「我走了！」趙凜眉毛都要挑到天上去，他把蓮蓬往走過來的宋晏白懷裡一丟，轉身之前還要擠兌一句，「你們就繼續伉儷情深吧！」

宋晏白：「……」

「你們吵架了？」宋晏白沒聽到倆小孩先前的對話，不解道。

「沒有呀。」趙昂道。

那他鬧的哪門子彆扭啊，宋晏白不欲多想，在趙昂身旁坐下，摸摸他還沒好全的腦袋，道：「想回宮了麼？」

趙昂靠到他身上，伸出兩隻手鬆松地環住他的腰，搖了搖頭。

「不想？」

「阿白不喜歡皇宮。」

宋晏白一愣。

趙昂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來：「阿白每每出了宮，就會笑，就是那樣的笑，哎呀你看看我嘛我學給你看呢，……可是阿白要是在宮裡，就不會那種笑了，唔，是這樣子的。」

宋二公子看著趙昂一會兒露出見牙不見眼的傻得冒泡的笑靨，一會兒又變成皮笑肉不笑十分公式化的笑容，便是一陣晃神，他自身是不曾察覺的，也不知是在何時，他這些區別對待的情緒都被這個這個傻乎乎的少年收進眼底藏在心裡了。

趙昂驀地臉頰微紅，垂下了眼瞼，連聲音也放低許多，道：「阿白，我太壞了。」

「嗯？怎麼忽然這麼說？」

「明知阿白不喜宮中生活，還是不想放阿白回家，想要阿白陪著我……，還、還想阿白若能因為我也在宮中而能少討厭些許，就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趙昂越說越沒底氣。

宋晏白理解了他的意思，一面覺得將來要做皇帝的人不能如此依賴別人，這個別人自然包括他；一面又對這個他養到大護到大的孩子實在狠不下心來推開。

「……你這小傻子。」

趙昂似是有些受傷地拿眼角悄悄瞅他，抿了抿嘴道：「我才不傻，我都十五了。」

「對對對，你最聰明。」宋晏白一對上他眼淚汪汪的臉就瞬間妥協了，攬住他笑道，「我雖然不喜歡皇宮，東宮卻是不錯的。」

趙昂眼睛一亮：「真、真噠？」

「嗯。」宋晏白道，「說好了會陪著勝兒的，阿白白可不會食言。」

趙昂便捂著嘴笑起來，眼睛都快彎成月牙兒了，甜滋滋道：「等我行了冠禮，東宮就當真是我做主了，到時候我就把阿白藏在屋裡。」

宋晏白失笑道：「藏著我作什麼？」

趙昂卻大驚失色道：「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剛說完不會食言就要變卦！」

「哪裡的話，分明是勝兒不對，你那是圈養好麼。」

「圈養是什麼？」

「就是藏在屋裡面不讓他走，也不給別人看。」

「那我就要圈養阿白。」

「去，」宋晏白都給他的玩笑話氣笑了，道，「盡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