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杭州到寧國府不算遠，幾天就能到。

宋晏清早幾日便已經知曉他們今日就會抵達，因此天沒亮就醒來了，他手腳動作極輕地起身，卻不想倏地被一隻手攔住腰拖回了床上。

宋晏清好脾氣地笑笑：「別鬧了。」

趙庭恩閉著眼睛湊過去，腦袋貼著他的肩胛骨來回蹭了幾下，含著滿滿的困意道：「我要與你一同起來。」

「沒事，你且睡吧。」

「不行不行，」趙庭恩用力吻了一下宋晏清的後脖頸，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拍了拍臉頰道，「我離開京城也有十餘年了，說來應該是你弟弟懂事以後第一次見我，我可不能掉以輕心，萬一他對我印象不好，那可就難辦了。」

宋晏清替他拿過衣服，柔聲道：「我的事，阿白可管不了。」

趙庭恩張開手纏住通判大人，道：「咳，我知道你最疼你的弟弟妹妹了，他們開心你才開心。」

宋晏清失笑道：「我知道你有心。好啦，鬆手，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

趙庭恩支著下巴懶懶散散地斜坐在榻上，望著宋晏清忙進忙出地替將要到來的弟弟收拾準備，吃吃一笑，又緩緩沉下臉。

就在幾個月前，周祿和謝弼還風風火火地來找過趙庭恩。當時謝弼還掩唇小聲嘀咕：「現在要見王爺還得來通判府找了呢。」

原來是周祿他爹周良晦起了個大早到王府，前些日子帖子也遞過來了，淮陽王近來也沒什麼事兒，結果他卻撲了個空，一問之下原來王爺這些日子壓根兒沒住在府里。

周良晦當即就賞了他兒子一個暴栗，道：「近些日子不是都說王爺收了心不再流連風月了嗎？你這混渾小子還口口聲聲誆我，說什麼王爺日日讀書寫字修身養性？」

周家小哥兒抱頭鼠竄，不得不說實話。

周良晦氣得拿腳踹：「好哇你！你和你的狐朋狗友，挺能守口如瓶啊！」

沒法子，周祿只好拖著狐朋狗友之一的謝弼來請淮陽王回府了。

「周大人尋你定是正事，你趕緊去吧，別耽誤了。」宋晏清剛沏好一壺茶，取過幾個茶盞來，對兩位小公子笑道，「你們倆若是無事，不妨在我這兒吃盞茶？」

趙庭恩孤零零一人回了府，迎面撞上等了半晌面色陰沉的周大人。

「何事？」

「無他，眼見王爺耽溺於美色，下官斗膽，仍期冀王爺能聽下官一句勸說。」周良晦黑著臉道。

然而趙庭恩卻好似不以為意，竟還點點頭表示贊同：「嗯，晏清向來是好看的。」

周良晦：「……」

「行了，你到底有什麼事，趕緊說。」趙庭恩領著他到書房，把門一關，面色微沉。

周良晦當即跪下，道：「下官家中賬本失竊。」

他有一本私人的賬簿這事兒趙庭恩是知道的。因而眉頭一皺，道：「起來說話。何時丟失的？」

「前日里發現不見的，沒有直接偷走，只拿走了裡頭的芯子，然後照著賬簿和信件的原本謄寫了一份留下，乍一看不易發現已被移花接木。所以究竟是什麼時候丟的，無從知曉了。」周良晦很是懊悔的模樣。

趙庭恩哼了一聲，道：「你懷疑晏清？」

周良晦道：「他們所說淇奧侯失去官家寵信，下官以為不可全信，也許他們比之從前疏遠許多，但官家有何指示他依舊是要照辦的。自他來到宣州，下官便總無端覺得寢食難安，因此不敢妄動。」

「你曾信誓旦旦，我們的謀劃不會惹人猜忌；如今又說晏清是我那皇兄派來監察我的，那究竟是我百密一疏還是你露出馬腳了？」

「官家猜疑心重，王爺又遠離京城，會從東梁來人也是情理之中。」

趙庭恩挑了挑眉道：「只不過你未料到來人是淇奧侯。」

周良晦低頭盯著腳尖看了會兒，道：「淇奧侯為人一板一眼頗迂腐，無論官家如何不合禮制，也到底是先帝親生的孩子。官家與淮陽王，王爺以為，他會選擇誰呢？」

趙庭恩食指敲擊桌面，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他慢慢地呷口茶，沉默少頃，道：「扈庄那批死士訓練如何？」

周良晦答道：「已大致妥當。只是與各州差遣之間的書信一丟，暫且不便往來，許多事怕是要擱淺。」

他們停下所有動作，但宋晏清仍是往常模樣。瞧不出什麼端倪，周良晦漸漸也就不那麼小心翼翼捕風捉影。

當然這其中最重要的緣由還是在於盜走他的那些書信賬簿的賊手找到了——千防萬防，家賊難防，他府中那名妾室才十七歲，蠢鈍天真，跑到寧國府府尹那兒告狀，當即被扣了下來交還給周良晦——那妾子被周良晦圈禁，她捱不住棍棒鞭笞，用房內香燭點了錦帳，自/焚而亡，周良晦這才知道她生前挖開地磚將這些東西藏在地下，就在這間屋子裡沒離開過，有些煙熏火燎的痕跡，但萬幸沒有隨著她一同被燒毀。

後來得知太子的隊伍在兩浙路遭襲，宋晏清急得飯都吃不下。雖然沒幾日初韞就打聽到消息，說是二公子沒什麼大礙，他才不至於急火攻心。

看他這樣子鐵定是沒心思管江南西路在密謀什麼了，周良晦的心思又活泛起來。趙庭恩攔下他，諷道：「太子領著御林軍來，你多大的膽哪還敢輕舉妄動。都一把年紀了衝動什麼，還以為自己是初出茅廬的牛犢子？」

於是在趙昂抵達寧國府之前，一切都顯得十分平靜。

宋晏白上午到了驛館，與各州長官打過招呼，也單獨與轉運司和提刑司見了面，日落時分才算真正得以休閑。

趙昂乖得很，一直在他身旁等著，看他忙完了才說：「阿白，我們什麼時候去清叔那兒啊？我都餓了。」

宋晏白給他戴上一頂胡帽，拉住他的手，笑盈盈道：「走，現在就去。」

當然此時的少年並未想過在通判府見到淮陽王的那一剎那他應當端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合適。

太子殿下倒是淡定。他甚至還淺淺地笑了一下，道：「王叔，真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