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鳳歌在軒花坊對面的酒樓坐著，不少人來來往往的，總要多看他兩眼。

他早已習慣，只是盯著外頭。

宋晏白拉著蘇容秀從坊中出來，很是痛心疾首的樣子。

蘇容秀跟在他後頭，驀地抬頭眨了眨眼睛。

郝鳳歌收回目光，霍然長身而起，留下一小塊碎銀子，離開了酒樓。

趙昂已在江邊等待，見面便開門見山道：「等此事平息，給那女子選個風水寶地，風光大葬吧。」

「是。」郝鳳歌說著！又有些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角。

風光大葬又如何？生於憂患，也沒能死於安樂，生前苦痛折磨，終究無法消弭。

那個閨名冬兒的姑娘，也實在是恨極了周良晦乃至周家人，寧願用這麼慘烈的方式，也一定要周氏將來沒有翻身之地。

趙昂道：「過完年，我們離開江南東路之後你就留在這兒看著淮陽王等人，待本宮回京約略兩月光景，就三月初一，你們動手，將他們一網打盡。」

「明白了。」

至於太子與皇帝之間有什麼問題，郝鳳歌是管不著的，他也沒興趣管，他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趙昂腳尖一抬，踢了塊小石子到水裡去，平靜的江面頓時「咕咚」一聲，泛起漣漪陣陣。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木盒拋入了郝鳳歌的懷裡。

上好的金絲楠木。

裡頭放著一枚傳說中上古龍族的巨齒獠牙所製成的安魂之玉。

郝鳳歌心尖一燙，有幾分茫然失措。

趙昂負手深深凝視著江水，背對著他，道：「完璧歸趙。」

郝鳳歌眸光微黯，澀然道：「我不是它的主人。」

趙昂道：「此物遠離蓬萊，流落巫鹹一族，已有數百年，如今歸還你手，如何處置，你自己看著辦吧。」

從今往後，他不需要它了。

彼時宋晏清正坐在庭中看書，忽聞他那過於老成練達的弟弟以一種無措的口吻，喚他：「兄長……」

他抬起頭笑了一笑，等待對方接下去的話。

「淮陽王不在嗎？」

「初韞告訴我了，我想，你應當是有話要問我，便讓他先回府了。」宋晏清道，「綠舒陪著太子出外遊玩了。」

宋晏白就如同年幼時那般，焉頭耷腦地蹲在他身邊，拿下巴頦兒杵著他的腿，彷彿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似的。

他問道：「兄長可有愛慕之人？」

宋晏清的思緒剎那間飄到了很遠，他想起過去那人微涼的手掌，心間頓時空蕩盪的。

「有的。」

宋晏白心存一點僥道：「可是我心中所想之人？」

宋晏清虛落在遠處的目光飄飄蕩蕩地收回來，凝視著他的阿白，聲音輕而坦然，道：「是。」

宋晏白的眼眶一下就紅了，他猶不死心道：「兄長當真知曉我想的是誰？」

然而宋晏清卻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眼神柔軟而帶著幾分不忍。

「我明白了……」宋晏白倉皇低頭，一個字都說不下去。

宋晏清摸了摸弟弟的頭頂，他的頭髮細軟坍塌，好在性格並不像頭髮那般，還算堅韌。

宋晏白低聲道：「那淮陽王呢？」

淇奧侯緘默許久。

「你見過聆妺？」

「嗯，你別責怪她。」宋晏白蹲得有些腿腳發麻，幹脆席地而坐然後接著枕上哥哥的腿，道，「是官家讓你這麼做的嗎？」

「不是的。」宋晏清的神色有幾分不自然，「你別總是將他想得如此險惡。」

宋晏白哼了一聲，道：「那哥哥可有眉目？」

「已有一些。阿白，我不希望你顧慮這件事情，你只管陪伴太子好好讀書。」

宋晏白努了努嘴，道：「兄長這麼做，是為了他，還是為了百姓蒼生？」

宋晏清想了想，露出一點模糊的笑意，道：「都有吧。我問心有愧，並無後悔。」

宋晏白就此沉默下去了。

其實他有很多話想問對方，但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盡數吞回了肚中。

過了許久，宋晏清驀然輕聲嘆息一聲，道：「也不知小笙獨自在外怎麼樣了。」

宋晏白抬手貼合著心臟的位置，閉上眼感知了一會兒，道：「應該還算不錯。我每每想到小笙心裡都覺得挺安寧的。」

這一年多以來宋晏笙的小日子還算安穩。他原本投入河北宣毅軍，用的是「白笙」這個化名，因此也無人知曉他是淇奧侯府的小公子。

他就和那些在歷史長河中留不下姓名的小兵一樣，除了一身力氣一腔熱血，什麼都沒有。

不過他本來就沒想過要靠淇奧侯府的名頭獲取什麼，也就沒有任何抱怨罷了。

然而就在上月，致果校尉突然來到他們的軍帳，指名道姓要見「白笙」。

宋晏笙莫名其妙地跟上去，被帶到了歸德中郎將面前；中郎將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燕頷虎鬚，虎背熊腰，瞧著是一臉兇相。

他揮了揮手令校尉退下，對宋晏笙道：「你隨我去見大元帥。」

官家對燕雲十六州十分看重，派了懷化大將軍燕厺前來領兵，在老將軍臨行前還特授其兵馬大元帥的軍銜。

宋晏笙登時有些惴惴不安。

他只是個大頭兵，百夫長都沒混上，甚至還沒來得及上戰場呢，怎麼就要去見最高統帥了呢？

到了兵馬大元帥的營帳中，中郎將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放到桌案上，道：「元帥，人帶來了。」

宋晏笙覷目窺視，竟看到他從東梁帶來的手札——「契涼族行軍紀要」，這是由他青哥口述、他尋找書籍記載、他親哥整理潤色的一本札記——他藏得好好的，被誰翻出來了？

而燕厺一見到這本紀要就臉色微變，他使人傳來兵馬副元帥，並屏退左右，然後手持薄刃，將書冊翻至末頁，動手割劃。

「哎！」宋晏笙大驚，箭步上前欲阻止對方的動作。

然而副元帥比他更快，劈手攔下他。

他們二人身手也算旗鼓相當，真要過招的話估計三天都難較輸贏。宋晏笙氣極，也不白費氣力與之對打，收手道：「你們不信我的話也就罷了！何必要毀壞我的東西！軍中有這樣的統帥，才屢……」

副元帥打斷他，道：「小子莫胡說八道，仔細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