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之手

無人駕駛的跑車在環島公路上暢快的行駛著，海風呼呼的迎面吹來，陽光毫不吝嗇的揮灑著自己的熱度。菲爾蘭迪首次脫下軍裝換上便服，難以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情，他們決定先做一次環島旅行。對外界一無所知的他對人間的生活抱著強烈的好奇心。

如果說駕駛著飛機在藍天白雲之間飛翔，享受的是大自然的雄偉壯闊，那麼此刻映入眼簾的美輪美奐的高樓大廈，無一不展示著人類智慧的無與倫比和對美的不懈追求。陽光在高樓大廈的玻璃之間反射，眼前呈現著光影交錯金碧輝煌的世界。而公路的另一面，海浪拍打著石堤，吟唱著永恆的節奏。

Vinus島在八十多年以前還是一個荒無人煙的邊境島嶼，這裡曾經是偷渡者的踏板，也是罪犯的天堂。但是將這裡變成帝國最先進最富有的城市的卻是一位被流放的王子——蒼夜•奧斯。

蒼夜•奧斯擁有著傾倒眾生的美貌和無人可及的才華，卻因為生活作風偏離了正常的軌道，而被皇族遺棄，作為Vinus島的管理者，被流放到了這裡。當時的王子正值青春年華，這樣的流放並沒有讓他灰心失望，他將這裡作為自己的家園開始了全新的規劃，而現在Vinus島的規模就是在蒼夜的藍圖基礎上建設起來的。

視野之中出現了一群金燦燦的建築，吸引了菲爾蘭迪的注意，有高矮不同的五座高樓組成的建築群，遠遠望去就好像一隻伸展開的手掌。

「那就是上帝之手。」冷說。上帝之手又名克隆人製造基地，也是冷他們誕生的地方。克隆人的製造同樣也是蒼夜王子的設想，一百年前的克隆技術還沒有達到隨意篩選設計基因以生成優質人口的水準，而研究也遇到了瓶頸。蒼夜在Vinus站穩腳跟之後，就建了這座名為「上帝之手」的研究所，邀請了帝國最有權威的五位科學家組成的研究小組，最後終於攻克了難關，迎來了克隆人的新時代。

最初的克隆人只是用於各種服務行業，以解決勞動力不足的問題。鑒於自己的同性傾向，以及工作男女比例的需求不同，蒼夜王子將一部分克隆人設定為同性，以此作為對王室的抗議。隨著克隆人工人的普及，他們展現了超乎人類的優秀品質，立刻得到了人們的青睞，購買克隆人作為僕人或者領養克隆人作為子女，不僅是需求，同樣也是時尚。

蒼夜在帝國的影響力迅速崛起，在他四十五歲那年被特許進入了國會。

蒼夜王子製造克隆人到底是一種貢獻還是一種罪惡，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然而，優質的克隆人作為軍人出現在戰場上，的確大大提升了帝國的戰鬥力，也解決了兵源不足的問題，讓帝國在近幾十年中飛速崛起，與伊斯美爾長達幾百年的戰爭最終以帝國的勝利告終。

克隆人的出現，又引發了人們對於生命的思考，當生命可以製造，可以操控的時候，他的尊嚴，他的價值到底還有幾何？

「蒼夜王子還在嗎？」菲爾蘭迪問道，算算時間，蒼夜如果活著的話應該有一百二十幾歲了，人類的壽命已經大大的提升，一百多歲早已經不是夢想。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冷說。蒼夜王子一生擁有無數個男人，卻從來都沒有和任何一個女人留下後代。在他八十歲那年，他將自己完美的克隆了出來，而在他一百零一歲那年離開了人世，所以此時的蒼夜•奧斯已經不是當年的蒼夜•奧斯，但是他們卻有著相同的基因，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們又是同一個人。

「那麼現在的蒼夜呢？」菲爾蘭迪問道，「現在Vinus島的最高長官不是索爾曼嗎？」

「是啊。」冷說。這又是一個長長的故事，是基因決定性格還是環境決定性格，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一直以來備受爭議。也許蒼夜王子自己也想不到克隆出來的蒼夜會走一條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道路。他將自己的名字賦予他就是希望他作為自己生命的延續貫徹自己的理念。然而在對待克隆人的問題上，他們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

第一代蒼夜完全將克隆人作為為人類服務的工具，置於社會最低階層，作為為人類服務的對象而生產。而他的繼任者卻有著完全不同的觀念，他主張智慧第一，誰擁有最好的智慧誰才是世界的統治者。所以在蒼夜王子去世之後，年輕的後繼者就向國會提出了改善克隆人待遇的要求，讓他們擁有和人類同樣的權力和地位，而當時年輕的卡蘭特也抱有同樣的觀點。

這件事在國會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它損害了貴族的既得利益，遭到了大家一致的反對。最後國會以蒼夜是克隆人不是合法的傳人為由剝奪了他的爵位，以及他的行政權力，將他趕出了中央。之後蒼夜專註於自己的生意，雖然行政權力掌握在索爾曼手中，但是他卻掌握著Vinus的經濟命脈。

冷按動了方向控制按鈕，跑車在一個路口拐彎向著一直延伸到海中的棧橋開去。兩個人都下了車。海面不遠處停泊在一艘艘尚未完工的輪船，有的規模龐大，高達百米，長也在幾百米。人類在征服了陸地之後，開始向天空和海洋擴張，陸地已經不再是他們唯一的家園，在不久的將來，人類也許就可以建設真正的空中花園和海上綠洲。

陽光在海面上灑下了銀亮亮的一片波光，波光之中幾點綠洲從視線的盡頭映入眼簾。和暴力天堂的海景如此不同，觸目所及都是人類的痕跡，菲爾不覺真的有種人間天堂的感慨。暴力天堂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島嶼，像是被遺棄的地方，而這裡有種人間的感覺，海浪都吟唱著熱鬧的調子。菲爾不禁想起凱拉帝那一身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應該就是長期的孤寂生活陶冶的結果。

「這是蒼夜的造船廠。」冷介紹說，「遠處的幾個小島也是他的領地。」蒼夜近幾十年來似乎非常鍾情於船隻的設計製造，不管帝國的軍艦，還是普通的客船幾乎都出自他的製造工廠。他為自己的船廠起了個名字，叫做「海上的綠洲」。他自己雖然很少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而他無處不在的生意又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人們他的存在。

看過海上綠洲之後，兩人特意在菲爾蘭迪最感興趣的上帝之手前面停留了片刻。他們的DNA從實驗室合成，導入細胞，然後在培養皿中誘導發育成早期胚胎，然後被移植到人造的子宮中，他們的生命開始呼吸。出生之後，他們在特殊的學校接受教育，然後根據預先設定的特徵被分配到各種技能學校，畢業之後他們就走向相應的工作崗位，可以說他們的人生一直都走在預定好的軌道上。

上帝之手外面的大熒幕上播放著已公布的最新研究成果。「在X月X日的表國王生日宴會上，因為在克隆界做出重大貢獻，四十六歲的葛蘭教授被授予上校軍銜。」

「葛蘭！」菲爾蘭迪看到熒幕上那張臉忍不住驚叫出聲來，那是一張和葛蘭一模一樣的臉，而那個人竟然也叫葛蘭，只是那上面的人比葛蘭稍微顯得成熟一些而已，下頜微微蓄起了鬍鬚。

冷點了點頭，他見到葛蘭第一眼的時候就發現了兩個人的相似，葛蘭教授經常出現在公眾的視線中，冷對他並不陌生。「聽索爾曼說，葛蘭教授對自己的相貌非常滿意，所以忍不住就用在了自己設計的克隆人身上。」以維澤教授為首的第一批上帝之手的科學家早已在很多年前已經去世，而葛蘭領銜新生代的科學家為克隆事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菲爾也不禁想起凱拉帝說過的關於葛蘭是新克隆人計劃的一員。不禁對他的命運感慨萬千，在經歷了那麼多事之後，他還能保持那樣的笑臉，是多麼不容易的事。也許他沒有科學家們所預期的超能力，但是無疑他有著強大的心理素質，這比什麼都更加珍貴。

「這兩個人一起出現一定會被認錯的。」菲爾說。

「是啊，但是今生今世他們恐怕不會有什麼機會出現在一起啊。」冷感慨道，畢竟兩個人的命運天差地別。

再次上車之後一直在為菲爾做導遊的冷，滿懷熱情漸漸冷卻了下來。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往事湧上心頭。就在那樣一個薄陰的午後，命運之神也許打了個盹，讓他和那個擁有相同容貌的人不期而遇，那時他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自己在他不知道地方書寫著另一段人生。他很難形容那時候是怎樣的感受，茫然又驚喜吧。

「和冷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裡呢？」菲爾彷彿窺探到了他的心事，忽然湊到他近前問道。

冷驚異的望著他。冷幾乎沒有辦法擁有秘密，但是只有這件事他不曾對任何人說起，他一直以為那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菲爾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眨了眨眼睛道，「我會讀心術，信不信？」

冷當然不信，這件事早已經被他埋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讀心術也觸碰不到的地方。有多少個難過的夜晚只要遙望著空中的那一輪明月，想到這世界上還有另一個自己沐浴著同樣的月光，心中就會湧起一陣暖流，自己並不孤單。

「騙你的。」菲爾蘭迪笑著將他的錢包從口袋裡掏了出來，裡面放了一張冷少年時代的照片，菲爾蘭迪很早的時候就發現了，照片只有撕下的半張，稚嫩的臉上寫滿福祉和快樂。

「這是你弟弟還是哥哥？」菲爾問道。

「你怎麼知道？」

「他的耳釘和你的位置不一樣，你們戴在不同的耳朵上。」

冷驚異於菲爾蘭迪細心的觀察，兩個人長著相同的臉，無論誰見了這張照片都會認為他就是冷。「他是弟弟，他說自己的出生時間比我多了一分鐘。」冷的話語中洋溢著福祉。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下午，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他一個人漫步在沙灘上，當索爾曼對他的愛最終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範圍，破碎的內心已經容不下這個扭曲世界，也容不下軟弱骯髒的自己。也許是時候讓大海帶走所有的痛苦和無助，沉埋在陽光照不到的深度。

「先生，買一隻花吧？它會給你帶來好運的。」那個清脆的聲音從記憶深處清晰起來。

冷抬起頭來，驀然對上了和自己同樣的臉，兩個人在那一刻都驚呆了。相像到不可思議，已經不能僅僅用雙胞胎來形容。兩個人立刻就明白，他們是在同一條件下製造出來的克隆人，有著完全相同的基因。男孩長長的舒了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撞到了自己的前生呢。」

冷看著熟悉的臉上綻放著不熟悉的笑容，不知道如何應對。

男孩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點了點頭，「嗯，看來你混得挺不錯的。這身衣服值不少錢吧。」

冷這次注意到男孩衣衫襤褸，是典型的貧民窟孩子的打扮，而他的笑容裡帶著不合年齡的老練與世故。

「哈哈，原來還是騎士身份呢。」看到男孩從手中的錢包里翻出了自己的ID卡，冷才意識到，這個男孩趁著打招呼之際已經幹凈利索的偷到了他的錢包。

「錢還真不少呢？把這些花都買下來怎麼樣？」雖然口中說著詢問的話，男孩已經擅作主張的從錢包里掏出來了一張面值最大的錢幣，然後將錢包和懷裡的花全都塞進了冷的懷裡，然後開懷的笑了起來，「看你臉色不太好，這一隻四葉草免費送你了，它的花語可是幸運。」然後他不由分說的將四葉草插在了冷的上衣口袋裡。

男孩將紙幣雙手舉過頭頂，伸展開，很仔細的把玩了一會兒，顯得非常開心，然後才回過頭來道，「第一次賣了這麼多錢，我請你去吃東西吧？」

雖然長著同樣的面容，但是他們的性格卻截然相反，男孩率真又不失狡猾，活潑快樂又不時流露出對生活艱辛的感慨。而冷卻早已學會了沉默，將所有的快樂憂傷裝在心裡。

大半天的時間冷都和男孩一起度過，他們一起在沙灘上吃小吃，在遊樂場里玩耍。在賣小飾品的攤位上，他們買了一對耳環，一人帶了一隻，在路邊的自動攝像機前他們拍了一張合照。男孩隨隨便便的將照片撕成了兩片，每人保存著對方的那一片。直到夕陽西下，冷才和他揮手告別。

「你叫什麼名字。」冷問他。

「你給我起一個名字唄，一個只有你可以叫的名字。」

「泠怎麼樣？」

「那就叫泠了。」

他們就那樣揮手告別，直到男孩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外，冷才意識到他除了男孩的容貌對他一無所知，不知道他家在何處，不知道他是不是福祉。但是直覺告訴冷，男孩和他一樣經歷了無數的生活波折。

冷帶著那一抱已經蔫了的鮮花回到索爾曼豪華的府邸，將那隻四葉草製成了標本永遠保存了起來。接下去的一段時間他跟著索爾曼去了中央，他回來之後再次去那片海灘卻再也沒有等到他。再之後他進了皇騏軍校，偶爾被索爾曼接回來的時候，還會去那裡走一走，緣分卻再也沒有眷顧他。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記憶也像那隻四葉草標本一樣風幹，失去了原本的顏色。此時看著菲爾蘭迪，再想起從前男孩說過的話，他才明白遇到他的那一刻，命運已經悄然發生變化，幸運之神一步步的改寫著他的人生軌跡。那個男孩也許是上天派來救他的。

「有沒有想去找他？」菲爾問道。

不是沒有想過，透過索爾曼的人際關係，要查一個人那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冷最終放棄了。他只是默默的祝福著他，然後期待著某一天還會在人海中不期而遇。彼此在對方不知道的角落裡好好活著，也許就是最好的結局。

「緣分到了的那一天我們自會相見吧。」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