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哭泣的魚

余俊之後還有記者招待會要發布，凌波和洛宇航就先回了下榻的地方，準備晚上再給余俊慶祝。他想找個花瓶將花束浸起來，結果沒找到，就將花插在了水杯里，用手指撥弄著玫瑰的花瓣，自己笑了起來。

「波兒，幹嘛呢，犯花痴呢！」洛宇航這麼一吼，凌波的手指一下子被刺破了，鮮血也留在了玫瑰花的花瓣上。

「給我一張餐巾紙。」凌波沒好氣的道。

「要不我給你吸一吸？」

「你噁心不？」

「不噁心。」洛宇航笑嘻嘻的遞上了一張紙巾。

現在凌波他對這個叫金宥澤的韓國少年興趣更加濃厚，決定上網查一下他的資料。之前他也聽說過他，他曾經在兩年前的亞運會上獨攬自由泳項目的四金，和接力比賽的三銅，接下來的一年的世錦賽上，他又拿到了四百米的金牌，並且打破了亞洲紀錄。但是凌波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傳奇人物，也只不過是一個少年。

他剛剛打開網頁，就看到關於金宥澤奪冠的新聞鋪天蓋地！他正想點開，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中國小將凌波預賽落入泳池，奧運會的游泳賽場最新入水記錄誕生！」

新聞的標題刺痛了他的雙眼！很快他又看到了更多！

「讓人啼笑皆非的游泳比賽開幕！凌波搶跳落池！」

「凌波在奧運會的泳池中洗了個澡，鎩羽而歸！」

「余俊摘銀，為國家隊挽回顏面！」

他隨便點開一個新聞，隨處可見諷刺侮辱性的字眼。下面的讀者評論也是一片謾罵之聲，甚至有人還說太丟人了，還不如淹死在池中算了！

本已經壓抑下的失落之情再一次籠罩心頭，這一次不是揮之不去的陰雲，而是壓在心頭的大石，他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那隻是一次失誤，為什麼就被說得如此不堪！好像他從國家的代表一下子淪為民族的罪人！淚水即將奪眶而出，他向洛宇航打了聲招呼，說要出去透透氣。

他來到樓頂的露天陽台上，俯瞰著城市的燈光，他想起自己過去那些拚命練習的日子，委屈的淚水忍不住洶湧而下。他從五歲開始進入泳池，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參加比賽。他比同齡人付出了太多，當別的孩子還在向父母撒嬌的時候，他卻只能聽著教練的訓斥暗自流淚。當別的孩子還在睡夢中的時候，他已經起早貪黑的開始了訓練。任何假期都沒有辦法去做想做的事，他只能在泳池中做著單調的動作，重複著枯燥的節奏！疲憊的時候，生病的時候，受傷的時候，除了堅持還是堅持！他們憑什麼說他是來丟人的？他們有了解過他付出了多少嗎？

越想越覺得委屈，淚水再也止不住。他倚著欄桿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嘩啦。

結束了新聞發布會，金宥澤來到了樓頂上吹吹風，今天是無比喧囂的一天，太多的掌聲，太多的閃光燈，太多的讚譽，讓他有種置身夢中的感覺。他想要安靜一下，是為了肚子享受這份成功的喜悅，也是為了不讓自己失去自我。對他而言奧運會的征程才剛剛開始。

那是什麼聲音?金宥澤循聲望去，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男孩，男孩恰好抬起頭來，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淚痕。是他，那個在預賽中意外搶跳的男孩。

凌波猛然抬起頭來，正對上了金宥澤滿是關懷的臉，感覺無比丟人，竟然被他看到自己在這裡哭，自己已經在他面前出過一次丑，竟然還有第二次！

「我就吹吹風……」他趕緊擦幹眼淚站了起來。他忽然愣了一下，眼前的人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高大。凌波今年已經一米七五了，對方似乎也比他高不了多少，頂多也就一米八左右。這身高在游泳隊員中間已經算是矮的了，尤其是和兩米左右的歐美人比。凌波覺得有些奇怪，之前比賽的時候，自己竟然沒有意識到他這樣矮，也許完全被他的氣場震住了，隨之他的形象也在自己心目中高大起來。

兩人相對，金宥澤有些靦腆的笑了笑，這樣的情形太過熟悉了，很多年前他也曾在無人的角落裡為自己的失誤而哭泣過，男孩的眼淚觸碰到他心裡最柔軟的角落，他想對他說點什麼，讓他不必這麼難過。失誤在成功的道路上就像路上的水窪那麼常見，任何人都會因此濺濕褲腳。

「Hi，I』m Kim Yuze. Nice to meet you（我是金宥澤，很高興見到你!）」

聽到金宥澤用生疏的英語打招呼，凌波也趕緊現學現賣，「Nice to meet you too, I』m Ling Bo. (也很高興見到你，我是凌波。)」

兩個人握手之後，繼續大眼瞪小眼，金宥澤和凌波都發現自己的英語實在有限。金宥澤用力的抓了抓頭髮，忽然想到了什麼，笑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本小小的記事簿，還有一隻水筆，示意凌波湊過來。

他翻開記事本，水筆在上面流暢的劃過，勾勒出一群人的樣子，他望向凌波，凌波點了點頭，說，「people。（人）」

金宥澤又繼續畫了下去，人群口中吐出了唾液，凌波一邊看，一邊猜度多方到底想要畫些什麼。只見唾液越來越多，最後流成了河。

「We are fish。（我們是魚）」金宥澤說著在河中畫出一條魚，栩栩如生，搖動尾巴在遊動。

凌波相信他看懂了，金宥澤想要安慰他，他想說，我們是魚，會游泳，我們不會淹死在人們的唾棄聲中。又或者說我們是明星，被所有人關注著，所以成績不好的時候也總會被人們唾棄。凌波感激的目光對上金宥澤的清澈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的躲了開去。

金宥澤看他懂了，很高興，繼續畫了下去。那條魚眼中流出了淚水，淚和水很快融為一體，消失於無形。那條魚在空中完成了一個魚躍，卻是微笑著的。

凌波感到醍醐灌頂，是的，他們是水中的魚，他們的淚水應該淹沒在水中，不可以被別人看到。他忽然感到自己太軟弱了，經不起一點風浪，因為現場萬眾矚目緊張到崩潰，因為場下完萬眾整唾棄而傷心流淚。一個優秀的運動員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技術層面的挑戰，他們還要面對輿論的考驗，面對大眾的評價。

凌波望著他，心道，這個溫柔的笑容之下是怎樣一顆堅強的心啊！

金宥澤笑了笑，示意凌波在剛才的地方坐下來，他也在凌波身邊坐下。翻了一頁紙，繼續畫了下去。

紙上很快出現了一個游泳池，和很多準備起跳的游泳隊員，人物畫得很草率，無法分辨誰是誰，接著他用一個箭頭示意有一個人掉了下去。凌波以為他畫的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望著他，想起拉自己上來的一幕，當時都沒有說一句感謝的話，於是說了聲「Thank you！（謝謝）」

金宥澤急忙搖頭道，「No, not you！It』s me。（不，不是你，是我）」

「You？（你？）」

「Yes.（是的）」他撓了撓頭髮，很用力的想著，發現凌波正聚精會神的望著他，又不好意思的笑了，在紙上寫了個數字七。

「Seven？（七）」

「Yes，I was a child。（是的，我還是個孩子）」

凌波笑了，他想金宥澤肯定不知道七歲怎麼說，他自己也半斤八兩，一時也想不起來，於是點了點頭。

於是金宥澤又畫了下去，第二幅，他畫了一個小孩的臉，他指了指自己。又在臉上畫了很多淚水。

「You cried。（你哭了）」

「Yes.（是的）」金宥澤露出了可愛的笑容，他發現和凌波交流很開心，如今已經成名的他提起童年糗事反而覺得很有趣，他希望凌波將來有一天也會發現這樣的小失誤是不值一提的。接著他在第三幅畫中畫了一張床，一個面朝里小孩子蜷縮在床上。他又寫個數字三，想了想在後面寫了個M。

「Three meter？（三米）」

「No, time.（不，是時間）」

「Time？three month？（三個月？）」

「Yes！（是的）」他豎起了大拇指，凌波很聰明，以後這個學英語的重任還是交給別人吧。凌波也很高興，前面三幅畫他都看懂了，七歲那年，金宥澤在游泳比賽中也掉下了泳池，他哭得很傷心，在房間里躲了三個月，不肯出門。凌波迫切想知道下文，他用眼神催促他畫下去。

第四幅畫他畫了一個泳池，泳池中的孩子們在游泳，有個孩子一馬當先，他指了指自己。說道，「After one year。（一年之後）」然後第五幅畫，他站在了領獎台上，掛著獎牌，舉著鮮花，笑得非常燦爛。周圍的人群都在為他鼓掌。

凌波點了點頭，他知道金宥澤想要告訴他，在哪裡跌倒就在那裡站起來，哭泣是沒有用的，只有用成績說話，才能贏得人們的尊敬。凌波原本以為這個少年一定是一帆風順，現在懵懵懂懂的覺得這純凈笑容的背後一定是一顆經歷滄桑的心。

「Thank you！（謝謝）」凌波覺得現在他和金宥澤似乎又近了一步，他想也許有著相同的經歷的自己也可以沿著金宥澤走過的道路重複他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