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落幕演出

凌波已經完成了亞運會的所有比賽，但是金宥澤幾分鐘之後還將踏上賽場，4X100米混合泳比賽，最具看點也競爭最激烈的比賽，作為壓軸項目被安排在了最後。

頒完獎，凌波站在退場出口看著所有的運動員登場，呼聲最高的無疑是中國隊和日本隊，洛宇航作為最後一棒，早就放下豪言壯語，要讓殺一殺日本隊的威風，讓中國隊有個完美的收官。這個項目中日實力相當，誰也不敢說能拿冠軍，到時候還要去拼一拼。

此刻金宥澤卻正躺在池台上。他太累了，累得幾乎站不起來。他雙眼茫然的望著穹頂的燈光，耳邊迴響著嘈雜的歡呼聲，有那麼一刻，他想到了幾年前那個深夜，他和凌波在漆黑的游泳池中游泳的情景，水裡好安靜，沒有歡呼，也沒有指責，像條魚一樣愉快的游著，水就像空氣一樣，變成了生命必不可少的東西。他喜歡那種感覺……聽到廣播中播出了韓國隊的出場介紹，他站了起來，和隊友們一起接受觀眾的歡呼。

凌波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轉身跟隨工作人員而去，新聞發布會已經開始了。

最後一場比賽，金宥澤站在池邊等待著自己那一棒的到來。金牌，成績，所有的一切都離他而去了，現在他只想好好游一場，完成自己的謝幕演出。

上天給了他很多機會，讓他帶著榮耀離開，但是他竟然都沒能抓住。他知道時光已經帶走了他最美好的年華，他不會再有更好的機會了。所以這最後一場，他想拋下所有的功利心，只為自己游一次。

他躍入了水中，疲憊的身體遇到水，就像奄奄一息的魚，找到了活力的源泉。浪花在他身後湧起，水流在他身前分開。水，沒有顏色，沒有形狀，卻給了他最美好的年華鍍上了最輝煌的色彩。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是多麼熱愛游泳啊，比生命還要熱愛。從害怕水，到征服水，到又一次畏懼水，他以為在經歷了那麼多波折與壓力之後，他已經找不到游泳所帶來的樂趣，但是當想到要離開之時，他又是多麼不舍。

觸壁轉身。揮臂劃水，踢腿打水，吐氣呼吸，這些簡單的動作花費了他十幾年的時間練習，每一個動作都日臻完美，而每一個動作又變得如此僵硬。有過厭倦，有過抵觸，但是如今走到職業生涯的末尾，竟然只剩下留戀。

全力沖向終點，在速度中體會生命的律動，在拼搏中感受心跳的節奏。有時候沉浸在衝刺中，他就會忘記自己已經老了，好像自己還保持著十五歲時的雄心和活力。但是看著眼前無法企及的選手，他才不得不接受現實，歲月已經回不到過去。

觸壁，時鐘只是走過了一分鐘，而在他心裡卻走過了十幾年歲月，他的征戰生涯已經悄然落幕，他的時代就這樣結束了。人生總有太多的不可思議，這是他原本最不願意看到告別方式，卻最終也沒能避免一個落寞的結局。

他沒有回頭去看成績榜，那個數字於他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上岸，和隊友相擁，他才知道原來他們一起創造了新的韓國記錄，奇蹟總是在不經意間發生，當你刻意去追求時，它卻離你那麼遙遠。這也是個不錯的結局，他不能要求更多了。

這場比賽不曾讓觀眾失望，中日兩國上演了精彩的對決，前兩棒仰泳和蛙泳中國都落後於日本，被落下了一個多身位的距離。從第三棒開始中國展開了追擊，不斷縮小著差距，到了洛宇航入水的時候，還有一個身位的落後，最精彩的時刻發生在最後一米，洛宇航就在那裡完成了逆轉，為中國隊搶得了這一枚金牌。

微笑，他想保持到最後一分鐘。很快就要結束了，頒獎儀式也進行到了尾聲，觀眾給了他足夠的掌聲，運動員給了他意想不到的尊重，而他能回報這一切的也只剩下微笑。

然後他看到了凌波。

從他們第一次較量，這個男孩就給了他深刻的印象。他總是那樣專註的望著自己，憧憬的目光裡面又帶著些許不甘與決心。他任性又堅毅，從不氣餒，帶著不服輸的精神一次次挑戰他的權威。他喜歡挑戰，不斷前進，勇於開拓，一次次站上世界之巔，一次次刷新紀錄。他真誠而坦率，不假修飾。他愛笑也愛哭，毫不吝嗇的表達自己的悲與喜，最終卻都源於他對游泳的熱愛。是的，熱愛，那才是他讓人感動的地方。金牌，名利，似乎從來不曾改變他游泳的初衷，他就像一條魚，水就是他的生命。

最後，他贏得了比賽，也贏得了自己。

是來為自己送行的嗎？這不是凌波應該出現的場合。凌波和他熱情的握手，然後他看到了工作人員手中的蛋糕，他已經明白了一切……

二十四歲的生日，原本他以為自己將帶著苦澀度過。想不到，他記得，還在這片賽場上給他帶來了生日蛋糕。

好感動，有流淚的衝動，有擁抱的慾望，但是他聽到凌波在他耳邊輕聲道，「嫁給我好嗎？」他帶著一臉的笑容，卻又有幾分狡猾，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種場合義正言辭的拒絕他吧？

金宥澤笑了，不是禮貌性的微笑，不是應酬式的微笑，是發自內心的。就算他失去了一切，但是他還是贏得了他，不是嗎？「你別太放肆啊！」

工作人員已經將蛋糕遞到手中，金宥澤來不及和他說別的，急忙接過來。冰淇淋草莓蛋糕，上面還插著用韓文寫成的生日卡片，蛋糕上的數字卻正是400米的世界紀錄。金宥澤抬起頭來正碰上凌波意味深長的眼神，兩個人都笑了。400米的世界紀錄依然是兩個人追逐的目標，奧運會沒能實現這個願望，他們還有明天。但是金宥澤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

周圍的閃光燈閃個不停，看台上不知誰帶頭，大家唱起了生日歌。一開始只是一兩聲，但聲源不斷的擴大，最後蔓延到四周的看台，整個游泳館裡回蕩著祝福的歌聲，一遍又一遍，形成了洶湧澎湃的聲浪，比任何加油都響亮，比任何喝彩都讓人感動。金宥澤覺得自己強忍的淚水即將奪眶而出了。

這時一隻沾滿蛋糕的手猝不及防的伸了過來，抹了他滿滿一臉奶油，他想躲開，但是凌波玩得起興，將他整個臉上都塗滿了蛋糕。

現場已經沸騰了，鼓掌，歡笑，這是一個讓人難忘的夜晚，也將是他最難忘的生日宴會。他想以後每一個生日，他都會想起這一幕。

一切恍然若夢，如果這真是夢，就請不要醒來！如果這是現實，那麼就請時光走得慢一些。

兩個人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切蛋糕的儀式，切開生日蛋糕的那一刻，時光恍然回到了四年前，凌波第一次去澳洲訓練的場景，那時候他們也是這樣切開了蛋糕上的數字。在之後的一個四年的周期中，他們一直追逐著同樣的目標而奮鬥。他們的感情在切開記錄的那一刻就燃起了小火苗，而今已經燒成了不滅的愛火。

切完蛋糕，兩個人又舉行了小小的交換泳帽的儀式，締結了一個亞運會的友情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