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老爺枯燈要燃到盡頭這天，屋裡站滿了人，平時身邊伺候的丫鬟小廝們，外頭一直守著的護院們，拎著藥箱帶著學徒跑過來做最後搶救的大夫們，以及裘善和阿詩。

下人們四散在後頭，低頭抹著淚，是真是假不論，也是渲染出了一種傷感的氛圍，阿詩坐在床邊，雖然沒有落淚，但紅紅的眼眶和疲憊的神情無不透露著對這件事情的難過，倒是裘善是最淡定的那個，他坐在阿詩前頭，靠近裘老爺頭部的地方，輕輕握住父親那雙遍布斑紋的老手。

許是人將死的迴光返照，在幾個大夫都遺憾搖頭後，裘老爺掙扎了幾下居然清醒了過來。

「爹！」裘善見人有了睜眼的跡象，趕忙又往前挪了一步，阿詩也撐著肚子從床上坐起來，在裘善的背後看了過去，屋內其餘大大小小的人也跟著往前了一步。

裘老爺這時候已經看不太清東西了，身體大部分地方也沒什麼知覺，知道兒子在跟自己說話，但耳朵聽不見什麼了，唯有意識是清明的，他努力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自己嘴裡的話說沒說出去，但依舊很努力的從嗓子里往外擠著聲音：「善，善兒，以後和阿詩好好的在一起，別，別走了我的老路，你弟弟妹妹就託付給你了......」掙扎著的說完這句話，他還想再說點什麼，但身體越來越輕，意識越來越稀薄，最終漸漸消散。

屋內站著的幾個大夫眼看著裘老爺眼睛再次緩慢的閉上，就知道人去了，只好對著裘善道了句：「大少爺，節哀順變。」

屋內抽泣的聲音更大了點，一時間嗡嗡嗡的，阿詩站在裘善身後，伸手攥住裘善的衣擺默默落淚，時不時吸一吸即將流出來的鼻涕，裘善則是坐在床邊，將臉埋進裘老爺逐漸退溫變僵硬的手。

他就這麼沒了爹，一切都像是瞬間發生的，快速到沒有任何的真實感，突然，他想起年少的時候，爺爺去世了，他怯怯的站在父親的身後，他能感覺得到父親的難過，但父親回過頭看見他的時候，依舊擠出一個笑容，抬起寬厚的手掌摸了摸他的頭頂，很溫暖，本來以為已經遺忘的事情，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清晰起來，就好像是昨天發生過的，而這些事情就好像一道閥門，將往事一道道的開啟，本以為經過這麼多事情洗禮過後，已經足夠剋制的情緒突然決堤了。

這時，家裡的老管家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四五十的人跑的像個孩子一般，大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向著屋內通報道：「大，大少爺！二，二少爺，二少爺他回來了！」

他話音剛落，裘仁的聲音就從他身後傳了過來，明顯也是經過一陣奔跑，但因著年輕的本錢，並沒有像管家那般狼狽，只見他一把推開擋在門口的管家，闖進門內，大聲問道：「大哥！爹怎麼了，怎麼........」聲音到這，戛然而止，因為他看見了躺在床上的裘老爺，聽見了這屋內低低的抽泣聲，也看見了流淚的阿詩和眼眶通紅轉頭看他的大哥，以及一旁幾個苦著臉的大夫們。

裘善看著自己那莽莽撞撞的弟弟，突然怒從心中起，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上前揪著他的衣領拖過來，使勁慣在了牆上，後背與牆面撞擊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

裘仁沒有去管這來自背後的疼痛，只是一臉震驚的看著裘善，嘴唇顫抖了幾下，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大，大哥，爹他真的........」

「你閉嘴！」裘善像是一頭髮了怒的野獸，屋內沒人敢勸，沒人敢攔，只好往旁邊讓讓地方，抬起有些驚慌的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去了哪裡！你知不知道，爹連你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裘仁被自己大哥拎著衣領，雙腿發軟，愣愣的看著裘善，比起一直在府內的裘善，他要更加的不真實，明明幾個月前還健健康康的爹，怎麼說去就去了。

裘善看見裘仁那發愣的模樣，情緒似乎回來了一點，也知道這時候跟他動怒於事無補，於是鬆開了攥著他衣領的雙手，不想在多看他一眼。

沒有了裘善的支撐，裘仁像是站不住了一般，靠著牆慢慢坐到了地上，將臉埋進了自己的腿間。

當日在小村子裡抽走裘仁那副畫的白衣公子也跟著一起來到了裘府，他本以為到了這搖春城有名富商的府上，必定要被好好招待一頓飯菜，誰成想一來就趕上了人家奔喪，飯菜就免了，這種送別親人的場面他也最不擅長了，幹脆退出了屋內，抬腳躍上屋頂準備閃人，卻被藏在角落的暗衛給攔了下來。

他們都看見這白衣人是跟著他們家二少爺回來的，此時這種情況，人家要走理應沒道理阻攔，可是非常時期非常對待，王大夫的危機還沒解除，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把人攔住了。

白衣男子見自己前後站著的黑衣人，頓時感覺有些哭笑不得：「怎麼？我來府內沒見有人迎，想走卻反而不能走了？」

暗衛們看了看眼前這全身上下似乎都寫滿了紈絝子弟的白衣男子，沒理會他的嘲諷，開口禮貌問道：「公子見諒，只是見公子是與二少爺一同來的，此時突然走，等下二公子找起人來，我們也無法交代。」

白衣男子聽了這明顯借口的說辭，也沒惱，反而點點頭痛快的自報了姓名：「嗯嗯，有道理，在下余不忘，與你們二公子也是剛剛結識不久，覺得聊得來，就一路跟來了，但現在這個情況，我一個外人總是不好多留的吧，如果你們二少爺問起我，就讓他去問心酒樓找我可好？」

幾個暗衛互相看了看對方，無聲交流了一下想法，最終讓了路：「多謝公子諒解，請。」

余不忘笑了笑擺擺手，也沒在看眾人，踩著房檐落在牆上，然後徑直出了裘府，向著城中裘家開的問心酒樓走去，與這被悲傷籠罩的裘府相比，他閑散的像在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