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幾個人用著透支體力的速度趕了一整天的路，終於尋了個地方歇歇腳。

裘善覺得自己還可以走，但是同行的除了他還有老弱幼，大家都知道此行的目的，於是誰也沒出聲喊累，就連胖兒子也就哭了一次，即便是這樣，裘善也可以看得出，大家都很疲憊了，尤其是奶娘，從馬車往下走的時候，因為坐了一天身子太麻太酸，起了半天身才下了車。

晚上，也是一個很容易把白天隱藏壓蓋住的情緒拿出來細細品嚐的時刻。白日里裘善整個人綳得很緊，好像萬事都有他，不必害怕的模樣，到了晚上，坐在簡陋樹枝搭蓋起來的火堆旁，聽著旁邊人安靜的呼吸聲，白日里不敢去想的事情才如同給樹木盜洞的蟲子般，一點點的吞噬著他。

「裘兄還不睡嗎?明日一早還要趕路，若是不儘快休息，當心體力透支。」正在裘善想事情的時候，余不忘突然從後面起身坐了起來。

裘善沒有回頭，也收起了自己剛剛冒出尖的情緒：「不用，我守夜，你們休息吧。」

余不忘似乎是沒有眼力見一樣，他從地上站起來，踱步到裘善的身邊坐下，拿起一根小樹枝撥弄著火堆，也沒說話。

安靜的夜晚，只能聽見火堆發出的噼啪聲和風吹撩過樹葉的唰唰聲，以及一些小昆蟲帶來的細碎聲響，坐在高大樹杈上輪班守夜的暗衛和余不忘手下，就這樣隱藏在茫茫黑夜中，眼睛牢牢的注視著以火堆為中心的地方，耳朵收集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響，以便有危險的時候能夠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裘善靜靜看了看火堆，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為何尋找林珠。」

余不忘也不奇怪，像是知道裘善會這麼問一般，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她是家母的閨中密友，家母臨終之時的囑託，這點我從未欺騙過裘兄。」

「余兄。」裘善視線轉到余不忘身上，沒有就上個問題展開過多的議論，而是語風一轉，換了個話題，「裘某雖說是個生意人，但與江湖門派也多少有些生意往來，或多或少有過些接觸，這其中，我見過不拘小節的大漢，也見過像余兄這樣的貴公子，可不論風格怎麼變，他們始終都是江湖人，與從小就將細緻、貴氣刻嵌在骨子裡的人不一樣，因為他們不需要。」

余不忘依舊保持著一個微笑的模樣，只是仔細看，卻能發覺出這層微笑不在似發；剛才那樣游刃有餘，他捏了捏手裡的樹枝，最後丟入火中：「說來說去，裘兄依舊在懷疑我的身份。」

裘善此時已不再盯著余不忘，他把視線轉回了火堆：「說句實話，裘某不是在意你的身世問題，你是出身高貴也好，貧賤也罷，願意不願意和我說實話都無所謂，但是裘仁他很單純，如果余兄不能做到與他交心，就請遠離他，倘若這七零八落的裘府還有餘兄可以看得上的東西，還請余兄當面對裘某提出。」

似乎是被人完全看透了心思，余不忘嘆了口氣，隨後輕聲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搖搖頭：「看來是余某在裘兄面前獻了丑，不過不管裘兄如何想，關於林珠的問題，我確實是實話，我曾派人尋了她很久，才在這搖春城尋到些蛛絲馬跡。」

裘善也不在糾結剛才的問題，他知道余不忘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緩了神色，順著余不忘的話回道：「關於林珠，其實我也沒什麼線索，我也曾奉家父臨終之命去尋找，可是她已經消失在搖春城二十餘年了，我派的人根據線索一路找到了海上，隨後線索就這樣中斷了，這個人彷彿從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不見蹤影。」

余不忘聞言，眉頭緊皺起來，給他好看的眉眼添加了一絲憂慮氣質：「怎麼會這樣，好好的大活人，難道說不見便不見了嗎。」

裘善提到林珠，心也跟著沉了沉，他沒跟余不忘提起他們跟林珠的關係：「家父與林珠也是很早的交情，我也是在家父臨終前被委託尋找她，可是二十多年過去了，想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加上兵荒馬亂，更是沒有頭緒。」

余不忘心裡也明白這層，只是總歸抱了個希望，畢竟這是曾跟自己娘親有過關聯的人……

這一夜，兩人各懷心思，在火堆旁坐了大半夜才閉眼小小休息了一會兒，天不亮就又趕著車出發了。

這一行人走到半路上，被派去尋找裘夫人的順意門人以及一同前去的悶木頭風塵僕僕從後方趕了回來。

朗月老遠看見悶木頭的木頭臉，就趕忙抬起手高興的揮了揮，可是直到幾人走近，看了看他們並不是很好看的面色，朗月收起了剛才雀躍的心情，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順意門的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都沒說話，悶木頭走上前一步，低頭說道：「少爺，我們找到人的時候，西洋兵已經攻破了海防線，一堆人上了岸燒殺搶掠，管家領著老夫人穿梭在其中，沒等我們近身，便被洋人的火槍斃命。 」

裘善忍不住攥緊了手裡的韁繩，在看見幾人空手而歸時，他就考慮到了最壞的結果，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千防萬防，最後竟然還有管家這個漏網之魚。

管家還是十幾歲的少年時，就留在了裘府內當工，可以說是和裘老爺一同長大的老人了，連這樣根深蒂固的人都存了異心，那以前的裘府內，到底還有幾個是可以信任託付的人呢，是不是早已千瘡百孔了?

裘善閉了閉眼，不願再去細想這些，他無力的擺擺手：「繼續趕路吧。」說完，便在沒發一語的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頭，騎馬的暗衛們緊隨其後。

裘仁跟在裘善的屁股後，被順意門的人無形間圈了個圈保護了起來。

余不忘隔著人看了眼消瘦了許多的裘仁，只見他的視線緊緊的黏在裘善的身上，沒哭也沒鬧。

裘仁把他大哥當成最後的依靠了嗎?余不忘想，爹娘都沒了，家也沒了，曾經在搖春城建立起來的小樂園也土崩瓦解了，是不是裘善如果不小心死了，裘仁也會跟著去死?因為依靠沒了。

這麼一想，他心裡突然不對味起來，他駕著馬，趕走了裘仁身側的順意門人，自己擠了進去，緊緊跟在身側。

他想，如果裘善也死了，那就讓裘仁來依賴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