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日光最是溫柔，金色的光暈勾勒出淺睡人的臉，一筆一畫，線條柔和，眉眼清俊，端是醉了無雙流年。

朱厚照來到院子里時正見那人躺在藤椅上，淺闔鳳目，難得閑靜地沐浴著午後的日光。

柔和的日光親吻著淺睡人的臉，朦朧不真切，如夢似幻，但卻讓來人不由心生了幾分嫉妒之情。

自己朝思暮想了那麼久的人兒啊竟叫這日光輕易佔去了便宜，真是可惡啊。這麼想著他心裡自然就有些不大平衡了。

那本應淺睡的人在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後驀的睜開淺闔的雙眼，精光乍閃間並無一絲溫度，然，也僅是剎那而已。

朱厚照不禁有些惋惜，淺睡的小皇叔沒有往日的凌厲，相反的倒多了幾許嬰兒般的天真，更容易讓人親近些。

在看清來人後，朱宸豪立時斂眸，再睜眼已是滿眼笑意，在日光下竟辨不出有幾分是出自真心，又有幾分只是故意做出來的樣子。饒是如此，也已是少年一笑滿室芳香，令人不由陶醉。

「太子殿下消息好靈通！竟這麼快就知臣的下榻之地了，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竟以千金之軀移駕臣這陋室？」

朱宸豪輕啟薄唇，斜挑的鳳眸懶懶地掃了眼來人後又半闔了起來。他嘴上雖恭維著朱厚照，然而心裡卻又是另一番想法。

有何事？能有何事，聽說你來了，所以只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然後好好的單純的看看你罷了。八年不見，你倒是越來越好了，而我卻······

朱厚照低眉斂目，心裡積壓了多日的陰鬱終是在見到眼前人後消散了不少，只是隱在袖中的拳頭又握緊了幾分。

對於朱宸豪的不敬他沒有半分不滿與計較，心裡想著只要這人來了怎樣都好。反正現在也不是在皇宮，沒那麼多君臣禮節要窮講究。

也許是身邊的兄弟個個早夭沒有同齡玩伴的緣故，朱厚照自小便與年歲相差無幾的朱宸豪親厚。

其實仔細算來朱宸豪應是朱厚照的皇叔公，只不過朱厚照那時還小，只聽自己的父親是這麼叫朱宸豪為小皇叔的，於是便也學著父親叫朱宸豪小皇叔。

起先朱佑樘也糾正過朱厚照的叫法，甚至仔細為他說了輩分，無奈小厚照太過倔強愣是不肯改口，所幸朱宸豪也不是個過多計較這些虛禮的人，於是也就隨了小厚照。

在朱宸豪的默許下，朱厚照這一聲「小皇叔」一叫就是十年。

「太子殿下？」朱宸豪見朱厚照並未回應自己的話而像是陷入某種回憶似的，不禁又出言喚道。

「不要叫我太子殿下！」朱厚照眉頭一擰，太子殿下，呵，好個太子殿下，這一聲太子殿下，不但顯得生分甚至是否認了曾經一切親密的感情。

朱厚照喜歡朱宸豪，從第一次相遇便已情根深種，然而朱宸豪不知道。

朱宸豪小時只是覺得朱厚照這孩子比較粘人罷了，偶爾也會中了魔怔了似的，不達目的就鬧騰個不休，甚至連當朝皇帝都拿他無法，唯有他朱宸豪親自出面方肯停止無理取鬧。

朱宸豪眉一挑，這小祖宗該不會是又發魔怔了？於是只好無奈溫言道：「阿照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莫這般任性。」

他本就是個心思玲瓏剔透之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於是便順了朱厚照的意沿用小時對他的稱呼，朱厚照果然立時掃了滿臉陰鬱，甚是開心地輕應了一聲。

果然，還只是個孩子，朱宸豪心下輕嘆。

不是麼？十八歲當真還只是個孩子。這天下將來要真是交給這個孩子······

朱宸豪眼神一暗，又看了看朱厚照，心思百轉千回，看來這朱佑樘多半是不行了，否則怎麼會叫一個半大的孩子去河州治理洪水？怕是想讓太子建立一份大功好讓太子上位時快速籠得人心讓人信服於他。

只可惜朱佑樘這算盤打得雖好卻輸了幹凈，他哪裡會猜到水堤會破，太子會畏罪潛逃逃，又化名朱正躲在了觀自在書院？朱佑樘，哼，你倒是放心你兒子！朱宸豪想得越深就笑得越發明媚。

「阿照，你為何要化名朱正藏身觀自在書院，你可知你這一逃帶來了多大的影響？你將來可是要君臨天下的，萬不能這般不顧蒼生。」

朱宸豪起身，離了藤椅緩步走到朱厚照面前，聲音繾綣，似責備又似恨鐵不成鋼。八年不見這孩子竟比自己高了，還記得初遇時自己可是高這孩子一個頭的呢。

「我······我不想逃避的，不想······可是······可是我怕，小皇叔你可知當時的情景有多麼可怕麼？洪水淹城時百姓的哀叫聲不絕於耳，我整個人彷彿置身於人間煉獄，我怕，怕那駭人的場景，怕父皇的責備，小皇叔，父皇是不是······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所以特地派你來找我的？」

朱厚照沒想到朱宸豪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甚至還因此來質問自己，一時便也亂了陣腳，慌亂之情溢於言表，身子也微微顫抖著，似落水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人。

他想父皇還真是了解自己的軟肋，找這麼個自己念了五年的人來帶自己回去，自己一定是不會拒絕的。

見朱厚照那無助的模樣，朱宸豪的心弦不由一緊，竟有種說不出的疼，像是被一枚細小的針尖戳中了一般，細細麻麻的疼。

「不，皇上還不知道。」朱宸豪不由地拍了拍朱厚照顫抖的肩膀，想給他力量，倒也忘了剛才自己對一個孩子的不滿之情，「別怕，有小皇叔呢。」

「所以，小皇叔你會陪我的，是麼？」朱厚照死咬著下唇，眼中淚光微閃。

「嗯。」朱宸豪下意識地應了聲，雖覺得朱厚照的話有些奇怪但也並未作深想，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明白，只是那時一切都已無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