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依稀記得自己八歲那年遇見朱宸豪的情景。那時正直四月，恰是桃花盛放的季節，滿樹的桃花或打著骨朵兒，或已悄然綻放，雖無聲卻著實熱鬧。

小厚照厭煩了太傅那倚老賣老的模樣，什麼清廉正直不過都是做給他父親看的罷了。

再一次惡整了太傅，氣得那老東西丟下書本去朱佑樘那告狀後，小厚照則樂顛顛地跑到後花園去折騰了。只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的那塊專屬地盤竟然多了一道消瘦的背影。

「呔！小賊兒你可知這是誰的地盤！竟然不經過本太子的允許就敢來這，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稚嫩的童聲帶了幾分囂張跋扈，也許是因為年紀尚小的緣故，讓人聽來怎麼都覺得好笑萬分。

少年正自傷懷，他不過才十二三歲，卻被自己的父親作為質子送進了京城，想想也還真是悲哀，也許這就是生在皇家最大的不幸，表面看似光鮮，實則總是身不由己，有些時候不是願意不願意的事，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被迫著去做些身不由己的事。

皇子間的奪儲，世子間的鬥爭，都是迫不得已的事，不爭不鬥也許會落得比死還要慘的下場，如果爭鬥成功興許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過成功的又有幾人呢？成就了一個人而犧牲了那麼多人這讓他很厭惡，可是厭惡又能怎樣？怪也只能怪自己生在了皇家。

那道囂張的童聲喚醒了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朱宸豪。朱宸豪好奇，微微側身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個八歲左右的小娃娃正氣呼呼地瞪著自己，只是一剎那，那張小包子臉就又換了個表情，似乎是驚訝又或者是驚艷？

「你、你、你是什麼人，從哪裡來，為什麼出現在本太子的地盤？」小厚照眨眨眼，說出的話不禁有些語無倫次，只是沒了初始的那份囂張與跋扈。

小厚照發誓他從出生到現在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眉宇間似乎凝結了淡淡的愁緒，眉心處似乎也隆起了兩團疙瘩。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小厚照有一剎那的衝動，他想要跑過去給這位漂亮哥哥抹平眉心的疙瘩，想要給這位漂亮的哥哥說一下有趣的事，希望能趕走他眉宇間的清淡愁緒。

只是當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時又立馬快速放下，甚至藏在了背後，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盯著少年。就在剛才翻爬假山時他不僅把手弄髒了，還把手給劃破了。

少年不明所以，不知為何這個孩子的臉就像是翻書一樣變得特別快，然而他還是注意到了少年自稱本太子，唇角微勾。

小厚照借著光暈看得真切，覺得這一定是自己此生見過的最美的笑容。

「臣不知是太子殿下駕到，得罪之處還望太子海涵。」少年說著就要撩袍跪下，卻被跌跌撞撞跑過來的小厚照給扶住了。低頭看了一眼一臉緊張兮兮的小厚照，少年唇角的弧度更大，只是不知是高興還是嘲諷罷了。

「哎呀，不知者無罪。無事無事，本太子赦你無罪就是了。」小厚照見少年唇角的笑意加深，儘管覺得真的比自己的母親要好看得多，但是卻總是有一種從腳底板涼到心裡的錯覺。

他眨眨眼想也許這的確是自己的錯覺罷了，這麼好看的人一定也像自己的母親一樣善良吧，「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快說說你是誰，來自哪裡，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地盤？」

我的地盤？少年微微一愣，再看向眼前一身明黃色的小包子竟有種哭笑不得的衝動，明明是一國太子怎麼整得倒像是市井的街頭小混混一樣，這必須得好好教育啊。

「臣朱宸豪，寧王幺子，此次跟隨父王進京是來陪王伴駕的，父王暫時把臣安置在此，等一會自有宮人來領臣去住下，卻不想這是殿下您的地盤，臣有罪。」

朱宸豪眼裡漾著笑意，一雙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點點星子掛在夜空中一樣璀璨。只是他垂眸斂目的剎那一道冷光從眼角劃過，沒入眼梢。

呵，陪王伴駕？嗤，也只是說得好聽罷了，說白了自己就是被送來做質子的，以後能不能活著回去也是問題，畢竟那老東西的確有謀逆之心，如果他真的造反了，自己一定會第一時間被殺掉的。畢竟沒有人喜歡掌控一隻沒用的廢棋。

「陪王伴駕麼？那你可不可以來陪我，你要是願意來陪我讀書，我就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小厚照一聽說少年有可能會留在宮裡，心裡的小九九也盤算開了，自己的兄弟死得早，就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也只有他一個，跟那群小太監玩吧，他們又都懼怕自己的身份，這朱宸豪年齡也不大，正好可以來陪自己玩。

「太子殿下，這話可不是你我二人說得算，還是要看陛下的意思。」朱宸豪的話一落，就見小包子雙眼中的光芒黯淡了許多。

他忽然有些自責，也許不應該打擊小包子的，不論怎麼說小包子還只是個孩子。

小厚照垂眸，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像一隻不安分的蝶扇動著翅膀，幾次想要展翅欲飛卻都停留了下來。

朱宸豪盯著小厚照的睫毛，覺得心裡好像是被什麼戳中了似的，竟然癢癢的，像千萬隻貓爪子一樣在撓自己的心肝脾肺。若不是自控力素來極好，朱宸豪不敢打包票他會把小包子怎麼樣。

「你等著，我會親自向父皇求你來的，一定會的，你要等我！」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小厚照猛然抬頭很認真的對朱宸豪說道，「記住一定要等我。」

他說完就像一隻小兔子一樣扭頭一溜煙地跑了，生怕跑得慢了朱宸豪就不是自己的了。

「等等，你回來。」朱宸豪盯著小包子那隻剛剛藏起來的手，眉頭微皺，最終還是叫停了小厚照。

小厚照一回頭，就見朱宸豪手裡拿著一塊從衣袍上扯下的布條走了過來。

直到走到小厚照面前，朱宸豪才停了下來，微微彎下身子拉起小厚照的手為他輕輕擦拭掌心的傷口，然後一圈又一圈的為他纏上布條，柔聲地問道：「疼不？下次可千萬別這麼魯莽了，玩歸玩，也該要注意著安全才是。」

小厚照一怔，此時恰是夕陽撒餘暉，溫暖的赭紅落在朱宸豪的側顏上，溫暖了他的眉梢眼角，溶去了初時的冷厲憂傷。

朱宸豪一紮好結，小厚照垂著燒紅的臉扭頭就跑，活像身後有壞人追他似的。

朱宸豪望著那肉呼呼的小背影一時怔愣了，這孩子還真是可愛。也好，呆在一個孩子身邊總比呆在一個隨時可以掌控自己生命的君王身邊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