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謎面千轉比不過才子沉吟，花燈千色抵不過佳人垂眸。顧湮青想，也許三日後的燈會會在這如墨之夜裡燈火闌珊中氤氳成美好景色。

——如果沒有再遇見祁煜。

顧湮青覺得自己深恨祁煜，可同樣，他也是最了解他的人，那個人流中一閃而過的背影並沒有什麼出奇，可是顧湮青就是知道，那人是祁煜。

他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祁煜是什麼時候到的荒城，也不知道祁煜是如何以一國之君的身份來到荒城還不引起楚朝百姓關注，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應付那些先帝遺留給他的死板之極的老臣。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顧湮青，並不希望祁煜在這荒城遇見自己，那麼，就當我從未來過這荒城吧。

接過雲傾遞過來的面具，銀質的面具在燈光下流轉著暗啞的光芒，觸手沁涼。邊角的鏤空花紋很是繁複精美，抿了抿唇，顧湮青一看就知道這面具不是那些路邊小攤上賣的可比的。

顧湮青雖然早就知道雲傾凡對他必事事親力親為的執著，但此時還是有些無奈。

戴上面具，果然四周少女不時瞥過來的視線減弱不少，雲傾壓下嘴角的冷笑，對顧湮青說道。

「公子可有看的上眼的花燈？」

顧湮青看他一眼，反問道：「你去贏麼？」

雲傾搖搖頭，「屬下自知學問不深，不過若是公子當真有屬意的花燈，屬下自然少不得要上去試試看。」

「是麼？不過還是罷了，」顧湮青的指尖輕輕劃過手邊被攤主掛在外面的精緻花燈表面，一邊說道，「若真有我喜歡的，我自然會自己去贏來的。」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清冷而涼薄。

「這位公子若能猜中在下出的燈謎，這花燈自然是雙手奉上，若不能，還請公子莫要與在下糾纏可好？」

書生護著手中精緻的花燈，低聲禮貌徵詢道。

他對面的伊然是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俊朗的眉眼在燈光下顯得分外多情，一雙桃花眼流轉著魅人的光澤。

摺扇輕扣著掌心，很是自信應了下來。

這一幕在花燈會上實屬常見，經常會有人看上別人的花燈，而通常被盯上卻又不想將自己的花燈予人的，一般都採用猜燈謎的方式解決。

而引起顧湮青注意的卻不是兩人，而是華服公子身後站在暗處的慕容。

慕容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公子與那書生開始斗謎，眼神淡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轉眸卻看見了顧湮青，他揚眉淺淺一笑，聲音清冷。

「顧湮青。」

說著他走過來，「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你。」

「荒城近日只這燈會尚算有趣，同在這裡停留，此刻遇見也不算意外。」

「倒也是，」因著書生與那公子的爭鬥，周圍開始漸漸圍聚看熱鬧的人來，慕容微微皺眉，「這裡人多眼雜，我們去別處說話吧？」

偏頭看了看人群中的公子，顧湮青訝異問道：「你不等他？」

看之前樣子，慕容與那公子分明是認識的，現在慕容是要將人丟下麼？

慕容眼裡難得浮現出複雜的情緒，他搖搖頭，「不了，我們先走吧。」

「好。」

摘星樓是荒城最大的酒樓，平日里座無虛席，今日卻蕭條的只剩幾桌，就連小二看起來心思都飛到燈會上去了，畢竟是荒城一年才有一度的盛事。

慕容帶著顧湮青徑直上了二樓，靠近窗口的位置，這裡正好能看見底下不遠處搭建的大型露台上的比賽。

「我以為，依你的性子，不會來逛這燈會的。」

淺綴一口杯中茶水，顧湮青抬眼朝慕容說道。

「不過應人之邀罷了，我就不信你真的不知道之前那人是誰。」慕容轉著手裡茶盞，碧綠色的茶葉在水中沉浮，仿若他這一生的時光，找不到安置的地方。

「我當然知道。」顧湮青謂嘆，能被一國軍師以禮相待，甚至不能拒絕他的要求，無非就是地位比慕容高，而這荒城之中，陳國地位比慕容高的除了陳國太子還能有誰呢？

「慕容，離城在祁煜手中，你會如何做？」

「當然是搶回來。」

「是麼？」顧湮青意味不明地笑笑，「那你現在就可以動手了，祁煜如今就在荒城。」

慕容定定地看著顧湮青，良久才低低地笑起來。

「顧湮青啊顧湮青，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麼，把祁煜的行蹤透露給我，不要說你是在幫我的鬼話，你真的不清楚祁煜的底牌麼？不要說一國之君，便是普通人到他人的地盤上也會懂得留下後手。」

顧湮青仍是一派鎮定地笑著。

「荒城如今是你的，以你的智謀，難道還不能勝過祁煜？」

「不是勝不勝過的問題，荒城剛剛打下，我根基不穩，這種時候，無論是誰來到這裡，只要他有一定的智慧，都能在這裡來去自如，顧湮青，我真的懷疑你恨的究竟是祁煜還是我了，若不能一擊致命，那麼祁煜的反撲，作為一國之君的憤怒，有多厲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是啊，顧湮青淡淡嘆息，他怎麼可能會不清楚？

「可這真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不是嗎？只要能捉到祁煜，你的要求也不高，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就可以實現的，白白放過去，真是可惜。」

「誰說我要放過去了？」慕容突然開口，在顧湮青訝異的目光中一字一句笑得異常堅定，「能最快得到離城，哪怕一絲一毫的機會我也不會放過。」

這時候，顧湮青才是真切地感受到慕容對離城的執著，而這種執著，甚至於可以拋棄他的底線，駕臨於所有之上。

看著匆匆離去的慕容，顧湮青並不擔心祁煜，他知道以祁煜的本事不會折在這裡，他只是想，儘快將祁煜趕回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