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相子道無真 – 天意你滷味呀】

【叫花子常無錢 – 半個銅錢】

風過零丁洋，渡入珠江口，浪沖三角洲，遙望一艘艘滿載而歸的商船啊，停泊在了熱鬧的碼頭。

銅鑼聲錚錚敲響，男女老少圍聚成群，紛紛拍手叫絕，原來是一出『點石成金，吞紙吐銀』的戲法正吸引全場。歡聲笑語中，有小販在旁叫賣瓜子甜口，幾隻『暗貓』潛伏四周，瞄準他們相中的『大魚』等待機會。

再過幾家，還見有出手祖傳古董，甚至春宮字畫的，正盼得生意上門，哪知對家不作承讓，竟以祖傳秘藥『雄風金槍』與『夜馭十南』回擊，瞧見買主左右觀望，正要一決高下之時，天上忽臨一名『十文錢知你前世今生有情人』的神婆阿公，地下又現一位『上門解鎖，承包伴讀』的神機少師送來一笑，瞧著姿色還不錯……

這般，一街兩排四方八面，表上平平無奇，內里卧虎藏龍。是道，世間百態無奇不有，江湖八門層出不窮，驚嘆驚嘆！

絕道相競，日日如是。如是的，八門之中為驚門尖學的卜相子手持一桿『神算天命』來到了碼頭，只見那張記蓮蓉包和李記叉燒包中間，亦就是他平日擺攤的位置上，坐了個叫花子……

先來得天地，遲來占時機，卜相子掐指一算，這把應有七八成不差，於是到那叫花子跟前，輕咳了聲，「粉腸蛋散油炸鬼。」

「幹蒸燒賣糯米雞。」

「無錢兄，遠道前來？」

「我說誰呢，原來是『金點』道無真。」已鄉遇已識，叫花子常無錢打過招呼，繼續佔地而坐。有大嬸路過，給他破碗丟下銅板三枚。

道無真從腰包掏出十八枚，放進他碗里，問，「這回點的什麼？」

「鳳爪！」常無錢笑著把碗一拋，二十枚『永樂通寶』疊成直豎，余出一枚截成對半，自個留了『通樂』。

接過常無錢投來的半枚『永寶』，道無真目眶一瞪，「給找到了？！」

「藏得深著呢，這事急不來。」常無錢用草線串起銅板，在手中隨意打了兩轉，總算肯站起身，「這頓先謝了，下次我請客。」

拍了拍肩膀，亂了亂髮型，叫花子瀟瀟灑灑的走進了人群川流之中。

道無真淺嘆一氣，想來這日光靠神棍是掙不回本錢了，得多開一門才行，於是把桿子一翻，『神算天命』換成了『開講有話』！

「啊，灰灰又來講故事啦！」

聽到熟悉的敲竹聲，路邊玩耍的孩子們都跑過去，把道無真團團圍起，一張張活潑臉兒充滿了興奮期待，「灰灰，快點快點，快點開始講吧！」

道無真此人語氣常帶龍鍾，人卻是後生隨和，之所以稱為『灰灰』，是因所穿的道袍經常沾著幾抹灰塵，他從不刻意去洗，看上去雖髒兮兮的，卻很有風塵味。

是道：塵非塵，道非道。塵世道，道塵世。

孩子們每人放下幾文，已是迫不及待，「灰灰，你上回說鳳一戰擊敗千門八將，很厲害的！那後來呢，鳳怎樣了？」

「嗯，南禺有鳳初鳴日，傲臨珠光戰八將，千手無敵驚千鴻，一代千宗立千名。」道無真以竹尺輕敲桿子，「這回，且聽來說一出「麒與鳳」。」

「話說，有日寒雪紛飛，一個名叫『麒』的男孩兒流浪在街頭……」

「我從來沒見過廣州下雪。」

才剛開頭，就被個男孩兒打斷了。道無真一指點在他額心，「聽故事時要多用腦，試想像，天寒地凍，無依無靠，多麼悲慘凄涼啊！」

「可我真的沒見過雪，怎麼想……」

若這孩子繼續不依不饒，故事就沒法說下去了，道無真只好問，「饅頭吃過？」

「我吃過！」好幾個孩子一起應道。

「嗯！」道無真清清嗓子，重新開始……

說話，

有日一個饅頭掉到街上還給行人踩了幾腳，麒跑過去撿起一口吞下了半個，又把剩下的半個藏進衣袋，然後繼續流浪在街頭……

此時，一處僻靜後巷傳來『鈴鈴鐺鐺』的清響，麒好奇走進去看了看，只見銅錢碎銀堆滿一桌，中間三顆六面方骰正在一隻瓷碗中碰撞翻轉，八個男女全神盯注著，待骰子聲停下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氣！

「三個三，九點最大。」

聞聲，麒猛地抬頭，見人群中的第九個，是鳳。

少年之貌，已有天人之恣，驚鴻一瞥，此生不忘。

「你也要來一局？」鳳見麒一直眼不眨的望著自己，便笑了問他。

麒道，「我不會……」

鳳笑道，「你身上有東西可押一注？」

麒從襤褸的衣衫中摸出半個饅頭……

鳳把手一抬，當場無人敢笑出半聲！

「這裡三顆骰子，我擲一次，你也擲一次。若我出的點數比你大，你的半個饅頭就歸我。若你出的點數比我大，我這裡的錢全歸你。」鳳向麒一笑，「來一局？」

就這一笑之間，彷彿天傾地倒……

麒將自己手上的半個饅頭放在堆積如山的銀錢上，「我押一局！」

鳳微笑道，「既然你從未試過，那這局就由我先開吧，也當給你示範一次！」

修長柔美的手掌合起三顆方骰，舉至耳畔搖晃三響，行雲流水的動作，優雅絕倫，動人心魄！又見一瞬之間，那雙手如同洪荒宇宙，骰子化作日月星辰。一翕一張，是開天闢地，星點流轉，乃萬物盎然！

麒瞪大兩眼，目光全定在鳳那雙彷彿能締造天地萬物的手上無法移離，只覺眼願景象無比吸引又無比震驚，簡直令人不敢相信所見一切……

「三個一，三點。」鳳報出碗中點數，然後把三顆骰子輕輕放到麒手上，「輪到你了。」

好不容易，麒從一片洪荒之境中回過神來，心中猛地一悸……三個一，這不是最少的點數嗎？！

雙手顫顫發抖，麒學著鳳剛才的樣子，把三顆骰子合在掌中高高舉起，左搖搖，搖啊搖，右晃晃，晃啊晃……

鳳含笑瞄著麒兩頰通紅，滿額是汗的樣子，不催促也不多話。

終於，麒深吸一氣，放開了雙手，三顆骰子落入碗中，發出幾聲清響，便成定局……

「三三四，是十點！」麒一振，贏了？！

「嗯，贏了。」鳳拿起那半個饅頭，樂津津的吃起來。

「你！？」麒見狀，整個懵住了，「你這……你……這，這算什麼？！」

「我贏了，這半個饅頭是歸我的，有什麼不對嗎？」

「你的是三點，我的是十點，怎麼算你贏？！」

此時，在場的人都大笑起來。

「我們這局是『三公』呀！」

「什麼三公七公？！」麒很不服氣的瞪著鳳把最後一口饅頭吞下。

鳳笑道，「就是由三顆骰子點數相加，尾數大者為勝，我的是三點，你的是零點，這局當然算我贏了。」

腦中剎那如雷轟鳴，麒這下可算徹底明白了，「可惡！你們這群人全是一夥的，引我入局，騙我饅頭！作詐，老千！」

「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千。」

鳳邁出一步，矮了麒半個頭的他，眸光明亮如星，氣勢艷傲如虹，一身鳳袍風采絕代，一笑芳華傾倒眾生！如此之人，見得麒渾身顫抖，心神俱振……

「這，這局不算，你賠回我的半個饅頭！」

「一局是一局，半個饅頭我吃掉了，也不會賠給你。你若憤有不甘，可以加註再與我下一局。」

麒氣得咬牙切齒，「那就再下一局，這次我絕對不會給你騙！」

鳳笑得靈俏動人，「你的注呢？」

只見麒一屁股坐到桌子上，用力捏起那三顆骰子，「再來一次，你贏了我歸你，我贏了你……」

不等麒說完，鳳一袖子掃開桌面的銀錢，自己也坐了上去，「我逢局下注從不低於人，你贏了，我跟我的整個千門都歸你。」

在場的八人當即正色，「押注離手，賭局一開，再無回頭，兩家都決定好了？」

這一霎間，麒從鳳的眼中看到了無比認真的光芒，心中湧起一股激烈的感情，大聲道，「我決定了！」

不知何時，麒捏住的三顆骰子竟落入了鳳的手中，他傲然一笑，「無論什麼局，我都不會輸。」

………

「卜相子啊，卜相子！！」

故事到了此處，突然被一道焦急的聲音打斷。只見一名青衣華服的男子匆匆跑來，連連呼叫著道無真。

「何事？」

見來人正是青王龍家門下的首席總管『萬九』，道無真大概猜到情節一二。

然而故事正處精彩，聽得入戲的孩子們哪肯輕易饒過，都紛紛把萬九往外推，又賴到道無真身上，「不嘛不嘛！灰灰你繼續講下去，我們還要聽！」

「最後麒和鳳誰贏了？」

「他們後來呢？？」

面對種種催聲，道無真搖頭晃腦的搬出萬用通語，「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吁……」孩子們一鬨而散。

把桿子翻回『神算天命』的一面，道無真坐下鬆了松肩膀，但見萬九可松不下來，「卜相子啊卜相子，這回鬧出大事了啦！」

收過對方遞來的一兩銀子，道無真悠然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萬九兄你莫慌，且說發生了何事？」

牽動傷心悲痛之處，總管萬九兩眼發紅，整個突然哭不成聲，「萬五爺撲咗落海啊啊！！」

聞言，道無真寬心安慰道，「東海潛龍，深淵得鳳，此乃命中註定之事，一切自有安排，不必擔心。」

「今早海雁送來索一寫的船信，才知大事不妙啊！這趟不但鳳毛沒見著半根，現在連萬五爺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了！」萬九捂臉搖頭，淚目嚶嚶。

「這……」道無真一嘆，「難道是天意？」

「天意你滷味呀！」

「『你滷味』大意即：你個頭呀。」

身後突然有道男聲嚷起，把道無真嚇得個大跳，轉頭，方知原來是青王龍家門下的副總管『萬一』！

伸手一抓，萬一毫不客氣的揪起了道無真襟領，「聚寶興隆船已在大明海五百里就緒，金蟾坐寶，五王必至，一番賭林大戰在即，就你這個無事生非的『老點』，搞什麼東海龍求鳳！這下好，把萬五爺搞沒了，我看你怎法子補鍋！！」

「誒呀呀，萬一兄你莫衝動呀……所謂世事難料，怎知這鍋里有禍沒有福呢？」道無真只想找法子脫身。

「鍋里還多魚呢！」萬九揮淚，雙手放道無真肩上激動搖起，「四王合剿前所未有，雖說雙拳難敵四手，但咱們萬五爺身經百戰，洪福齊天，也未至於必敗無疑呀！」

萬一承話並加來一起搖他，「你這個『老點』的，非要跑來跟主子說什麼命中註定龍鳳配，千秋萬代遇難成祥，還錯過今生沒來世的雲里霧裡，說得萬五爺神魂顛倒，還真游去東海找了！這下離五王的金蟾賭局只剩十日，人呢？人呢？人呢？」

「萬一兄呀，萬九兄呀，你們呀…誒呀誒呀……冷靜……請冷，冷，冷…靜呀……」道無真被兩人搖得神魂顛倒，一指抖抖向天，「你們看呀！」

兩人同時望向頭頂一片雲，手卻不放人，「看什麼，別以為使這把戲可以脫身！」

道無真一臉凝重道，「四象有龍龍在東，東有七宿是青龍！你們看呀，角亢氐房心尾箕，七星高照東天，顆顆璀璨明亮，由此星象可測，青龍不但已逢凶化吉，更有大喜之運將臨，兩位可安心矣！」

「這大白天，哪來星星？」

「開講有話，星星如老婆，白天不見晚上見！」

「嘖，我又沒老婆！」萬一咬了聲。

「誒，這個是！？」道無真眼尖，瞧見萬九手上一直有片瑩光閃閃的東西，仔細眯看，竟是半片彩琉璃，便驚訝的問，「這片琉璃從何來的？」

提起這事，萬九轉色認真道，「是隨船信帶回來的，萬五爺撲海前曾遇『采水』劫搶，當時每個海盜身上都戴著一片這樣的彩琉璃。索一在信上說，卜相子諳熟江湖外八行之事，找你定能查出此物來歷。」

求人算賬兩不誤，這事真夠絕的！

道無真接過那片彩琉璃，深深看了幾眼，隨之輕輕笑出一聲，「真是天意啊，天意……」

「怎樣？」萬九問。

「龍潛東海得囚鳳，囚鳳添翼助青龍。四王聚寶賜禍福，龍鳳呈祥戲興隆！這回你們真能放心了……」說著，道無真把常無錢留下的半枚『永寶』銅錢交給萬九，「帶上這個，到萬福街找百靈子華雀生，此人乃疲門之尖，外科鬼手，你們帶他一起到大明海與青龍船會合，十日之後，龍鳳歸來，世局再開！」

萬九與萬一聽了半信半疑，但見道無真仰天而立，嘴角一抹深笑，彷彿真能洞悉天機……

只問，「這樣真的能行？」

「哈哈，一切順應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