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

午後禪房裡，唯有那和尚坐於地下低眸敲著木魚，他啟唇輕輕呢喃著一段經文，抬手緩緩而敲著木魚。他雖在念著經文，可心下早已不由回想起，那段尚未出家之前的時光……昔年兒時時光如此美好，可至後來娶妻那年……想至此，他輕輕一嘆，敲著木魚的手，不知何時止住了。

出家前呀，他不叫無念，叫沈敘之。無念這名是方丈為他取的，然，縱使如今名喚無念，可仍想念昔年故人，隨於自己身後，只輕喚了一聲「敘之」，待他回首後，便見她笑意盈盈，眉眼彎彎。

沈敘之心頭一痛，他搖首一嘆後，便打算起身去斟盞茶來潤喉，奈何他尚未起身，便聞那扇木門傳來「吱呀」輕響，他一愣轉首循聲望去，但見門外有一華服少年，正瞪著一雙明亮的眸子，往禪房裡探了頭來四處看著，等他與他相視時，那少年驚得後退一步，明亮的眸中似帶了幾分緊張。

那少年是齊家的大公子，前些時日才來過此廟求籤，怎料求來得卻是下下籤，他那日本是害怕得很，可幸而遇到那好和尚，贈了他佛珠，並佑他一世平安，隨之的幾日里，倒也再無噩夢纏身了，他想，定是因為那和尚所贈的佛珠罷。

他還記得，那和尚叫無念。

「小施主？」沈敘之行至他的身前，而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覺眼前這小公子生得甚是眼熟。

「啊……無念師父。」他咧嘴笑了起來，「還記得我嗎？」

眼前這小公子，身著一襲湖藍錦衣，墨藍髮帶束青絲，稚氣微圓的臉上帶著淺淺笑意，明亮的眸微微彎起，他忽一揮手大袖輕拂而來縷縷清風，其中似嗅有淡淡桃花香兒。

「是齊公子嗎？」他自然還記得，當日那跪在佛下求籤的小公子啊……他無奈笑笑，他還記得這小公子在求籤時，還不甚誠心呢。

小公子聞言，而後心下一喜，連忙道：「多謝無念師父……」末了，他已是因無念尚記得自己之事，暗暗竊喜了好久。

「小施主客氣了。」沈敘之雙手合十，他唇角微翹，只輕輕點了點頭笑道。

話音剛落，小公子恍然間似是想起什麼，連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而後問道：「無念師父，以後我還可以來這兒找你嗎？」

「嗯。」

這一應罷，小公子竟是喜得咧嘴笑了起來。近日以來他不再噩夢纏身，只因與這和尚見過一面後，便覺事事如意得很，若是能與那和尚結識為友……

想至此，小公子連忙向沈敘之作揖垂眸笑道：「我叫齊書白，無念師父以後叫我書白便可。」末了，清風徐來，柳葉隨風，緩緩而落下他的肩頭。

微風拂，柳葉落，只猶記了這年初識，春風甚暖，陽光正好，那齊小公子只一拂袖，便嗅淺淺桃花香兒，寺中無栽桃樹，那淺淺桃香，許是他衣上香罷。

沈敘之無奈點頭，隨後抬手為他拂落柳葉，拂罷，但聞他笑喚了一聲「書白」，待那小公子抬眸間，便見那和尚正淺笑著，溫柔嗓音響於耳邊，齊書白忽覺呼吸一頓，隨之雙頰微紅起來，最後沉默了半晌，終是與沈敘之匆匆告辭。

然，自那日之後，齊書白總會去寺中找沈敘之，他每每來寺中尋他時，總會帶上一盒紅豆糕，等那和尚念完經後，便會與他一起吃著糕點聊著閑話，時光於不經意間，如水緩緩流去，二人相識的時間，亦由暖春轉而初夏。

某日初夏午後，沈敘之仍坐於房中呢喃經文。午後雖靜，卻時聞蟬鳴鳥雀淺唱，然，不多時，忽聞腳步聲響，沈敘之微微皺了眉，尚是未將眸子抬起。

「無念師父。」微帶稚氣的聲音響起，沈敘之便猜出那齊家的大公子又來了。

接著，便聞推門聲輕響，腳步聲漸近，直至他的身旁忽止。

齊書白不敢在他念經時說話，所以他只坐在一旁，單手支著下頷，默默地盯著沈敘之看，目光從那道淡淡的眉，直至那半垂的眸，再至那水紅的唇上流連許久。

這和尚，其實生得很是好看，若他未削青絲，以冠綰髮，定然是謙遜儒雅的翩翩公子。

午後蟬鳴輕響，陽光甚暖，縷縷陽光透入禪房，更添幾筆暖意，齊書白坐在那兒已不知許久，只聽著那蟬鳴與木魚輕響，漸漸的便就生了倦意，起初還可微眯著眸盯著那和尚看，最後竟是連那支著下頷的手，也緩緩垂下了，但見他腦袋一歪，雙眸微閉，最後竟是坐著也睡著了。

後來，等他醒來時，卻發覺自己躺在榻上，他愣了愣，而後翻了個身，卻見那和尚正在看書，亦不知那書是何書，竟是讓他看得唇角帶笑，而那和尚一笑，齊書白亦不由隨著淡淡一笑。

「無念師父。」齊書白喚道。

沈敘之聞言，而後合上了書，接著起身雙手合十，朝他點了點頭道：「書白小施主。」

齊書白下了床榻，連忙行至他的身邊坐下，將那盒置於一旁的紅豆糕取來，而後伸指挼起一塊來，放於沈敘之的唇邊，他猶豫片刻，終是就著齊書白的手，嗅著那小公子衣上淺香，吃下那塊紅豆糕，一時之間，到底也沒弄清吃下的，究竟是桃花還是紅豆。

「無念師父，你為何要削髮為僧？」齊書白恍然問道。

沈敘之聞言一頓，猛然間又記起昔年那段時光，他忽覺心頭一痛，可卻忍不住要回想起來，若不是想踏出紅塵之外，他又何必削髮為僧，終日待在寺中，不再步出寺外的繁華長街十里。

沉默半晌，沈敘之終是回道：「世間萬事不過一念之間。」這便是他的選擇，削髮為僧後，再不會對誰生了相思之意。

齊書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如今仍還不懂何為一念之間。

二人再次沉默，等將紅豆糕吃完後，齊書白便告辭離去了。

只是那人才走沒一會兒，竟是恍然間下起了雨。沈敘之愣了愣，不及多想，連忙尋來一柄紙傘，便想帶去給齊書白，怎料這一啟門，便見門邊倚著渾身濕透的少年，幾縷青絲緊貼頰上，尚有雨珠緩緩滴落，他轉過臉來，那雙明亮的眸中帶了幾分委屈。

「無念師父……這天捉弄我，好端端的，竟是下了雨……」

沈敘之聞言，而後無奈一笑，將人帶回房中後，便為他取來熱水先自沐浴，最後再換上了沈敘之的僧袍，末了，他便躺在榻上歇息，只等雨歇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