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紛紛良久未歇，彼時已至黃昏時，夕陽斜下，小雨淅淅，時聞雷聲與雨聲滴答。

床榻上，齊書白倚著牆而坐，身上還裹著層被褥，那模樣只覺好似圓球兒般，可房中仍有一扇窗未合，絲絲涼風拂入房中，齊書白身子不由一顫，將身上那被褥裹得更緊了些許，末了，他便將目光落至沈敘之身上，那和尚此時就坐在床榻邊看書，連抬眸看自己一眼也甚是不願。

齊書白撇了撇嘴，而後朝那和尚坐近了些許，接著便伸了一足，足尖輕輕碰了碰那和尚的膝，待那和尚終是願抬眸看自己一眼時，他忽覺方才的失落之意，俱已換作一片欣喜。

他無言了片刻，才怯怯問道：「無念師父，一會兒可否送我回府？」若不是天色漸晚，他才不打算回府，他想與那和尚相處的時光，再多一些便好了。

「好。」沈敘之頷首答道。

話音剛落，齊書白猛然將被子抖開，只咧嘴一笑道：「那便走吧！」語罷，他匆匆下榻穿鞋，唇角帶笑依舊，也不待那和尚言語，只行至門前抱了一柄執傘，正倚那門微笑著看著那和尚。

須臾，沈敘之終行至他的身前，齊書白抬首朝他一笑，笑容淺淺，笑意溫柔。

他輕輕一扯沈敘之的衣袖，也不等他跟來，隨之轉身便步出禪房，止步於那檐下執傘等候。此時天色已晚，卻風涼細雨，本在禪房裡時，他身子還是暖的，這一踏出房門，不過於檐下一站罷了，這涼風陣陣拂來，只吹得他鼻尖微紅，身子輕顫。

然，下一刻，忽覺身上一暖，他詫異回首，卻見是那和尚為他披了厚衣。

「書白小施主，可還覺得冷嗎？」沈敘之微笑著為他攏好了外袍。

「多謝你。」齊書白心下竊喜，末了，他便舉高了執傘的手臂，只為能為那和尚掩住滿天細雨。

奈何那和尚生得比他高，他這一路舉高胳膊的，不過才走了一會兒，他便要說累了。後來，還是那和尚執過了那柄紙傘。

寺院外的小路甚是安靜，兩道俱是栽了不少花木。至今雨未歇，風依舊，卻有白花落，點綴於石路上，不意間踏過後，只嗅得淡淡花香，宛若夾在清風之中，縷縷輕拂時衣袖一揮，似將花香藏入袖中。

只是，仍記那齊小公子，當日亦是衣袖一揮，只嗅得那淺淡桃花香兒。

二人本是沉默徐步而行，然那齊書白，卻恍然道：「無念師父，我也想出家。」說著，他抬起那雙明亮的眸，直直盯著沈敘之的側容。

沈敘之聞言，而後無奈一笑道：「莫要胡說八道。」那齊小公子，尚是年幼，若說出此言，倒也不為奇。

「什麼胡說八道，在這兒待著多好，我才不想回去背書……」齊書白撇了撇嘴道。

他想，寺院的時日，定然過得自在，不必背書不必抄書，亦是不必挨夫子的責罵，日日就在寺里念經、拜佛的倒也甚好。

「呵呵……」沈敘之搖首笑著，一時也不知該回何話了。

只是，他卻覺得自己若如齊書白那般過日子的，那定然是種福氣。

後來直至齊府，那雨仍未歇，沈敘之只好執傘，陪著齊書白上了府門之前的石階，末了，他正欲走時，齊書白卻扯住了他的衣袖。

「再陪我一會兒，如何？」齊書白淺淺笑著，而後搖了搖他的衣袖，「若不然過了今日，又要等好久才可見你。」說著，齊書白半垂了眸子，口氣甚是失落。

沈敘之沒有回首，在聞言之後沉默依舊。

須臾，齊書白見他不語，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斂起，他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一眼，而後緩緩鬆了扯住那和尚衣袖手，隨之他低聲道：「無念師父可是想回去了？那、那便先告辭了……」唉，又要過好些天，才可去見無念師父……

等那和尚也與自己告辭時，雷聲忽響天邊一道白光閃過，剎那間如覺白晝，那雨下得更大了些許。齊書白立於檐下，他看著那和尚執傘行於雨簾之中，直至那和尚漸行漸遠，他方才轉過身，行近府門前，抬手正要叩響那紅漆大門時，他才發覺自己還穿著那和尚的僧袍。

齊書白笑了笑，然後叩響府門，只待侍女將門啟了，他才踏入齊府之中，與侍女擦肩而過後，他不由得撫了撫衣袖，指下只覺這布料微微的粗糙，然只要想起這件僧袍，是沈敘之的僧袍，他便覺心下一片欣喜。

那和尚，是關心自己的……

齊書白唇角輕揚，眸中已染幾分笑意。

後來回至房中，他將僧袍換下，而後疊得整齊，只放在了枕邊。

……

而後的幾日里，齊書白亦沒來過寺院找他，只是齊書白先前換下的那件藍衣，尚在他禪房裡頭放著，他一直想等齊書白來時再還給他。於是，他如今每等至黃昏時，他便不由轉首看向窗外，而後只嘆那齊小公子又沒能來。

時間緩緩而過，不覺已春末夏初。寺中柳樹仍綠，如煙如畫，清風徐來，柳條輕揚，遙遙一望，好似縷縷青煙氤氳。

今日清晨誦罷《大悲咒》，沈敘之正要起身離早殿時，坐於自己身旁的和尚善賢卻忽道：「那愛熏香的齊公子，已然好久沒來了啊……」

沈敘之愣了愣，而後頷首笑道：「是啊。」那小公子，怕是與寺里的僧人們都相識了啊……

「無念，你說他何時再來呢？」

「何時再來啊……怕是要等寺中的蓮花開了，他才會來罷……」如此說來，他其實也有點想他了。

二人沉默片刻，沈敘之才起身與善賢告辭，末了，便踏出早殿，往禪房方向徐步而行。

然，忽聞一聲「無念師父」，迫他不由止步回首，卻見那齊小公子正在柳樹下，稚氣的臉上帶著淺淺笑意。他一怔，還沒回過神來，忽嗅得淡淡桃花香兒入鼻，原是那齊書白早已行至他的身前，正與他作揖問好。

「無念師父，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