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沈敘之心頭猛然一顫，也因這一聲輕喚，擾得他心亂如麻，只將經文也忘了大半。可縱使再心亂如麻，他亦要待經文念罷方才去啟門。

怎料，忽聞推門聲響，接著便聽那人問道：「為何不理我？」問罷，只聞腳步聲漸近，然後，便覺那人已坐於自己身旁，還隨意執起一卷書在扇風。

「唉。」齊書白輕嘆一聲，隨後又將書卷放下，而後身子一歪，便傾倒於沈敘之的懷中。

那和尚身子一顫，險些便將下句經文忘得幹凈。

齊書白此時倒也不再言語，只倒在沈敘之的懷中，聽他喃喃出段段經文。彼時，外間小雨仍未歇，清風伴雨涼透骨，窗子只啟了一扇，風便自那窗徐徐而來，齊書白衣衫本已濕透，此時風這一吹來，只冷得他身子一顫。

縱使如此，他到底還是倒在那和尚的懷中，閉眼靜聽那和尚念經。

然，待那和尚念罷經文後，他卻於不知不覺間睡得甚熟。沈敘之低首瞥了他一眼，隨之無奈一笑為他攏了攏衣袍，動作甚輕，只生怕將那人給鬧醒了。

齊小公子啊……時隔幾日，你終是想起了無念嗎？

他尚記得幾年前，齊書白去揚州之時，曾言總會回來，他本以為不過幾月罷了，可這一別，竟是過了幾年……

幾年間，時而作夢夢見齊書白。夢裡那小公子，仍是天真少年時，一襲錦衣華服，一岸綠柳湖藍，他便立在柳下與他作揖寒暄，清風徐來，只嗅得淺淡桃花香兒。他其實也覺奇怪，明明要將那人忘記了，為何又會夢見那齊小公子……

想至此，忽覺大腿一疼，低首一看，原是齊書白伸指捏了捏自己，然後，只聽他問道：「在想什麼？」

「小施主還是先起來吧……」沈敘之蹙眉看著他，這人渾身濕透，倒在自己懷中，只蹭濕了自己的下裳。

「對了，我有一樣東西要送你。」齊書白佯裝未聞，說著，便自袖中取出一根發簪遞與沈敘之，瞧見那和尚奇怪的眼神，他便續道，「等你還俗之後，發已及腰時，便戴給我瞧瞧。」

末了，沈敘之卻是盯著那根發簪沉默不語。還俗麼……這一生許是不大可能的。他只願此生待在寺廟之中，安安靜靜過完這一生便足矣。

「小施主為何要送我？」

「昔日，你也送過我東西。」齊書白坐起了身，然後執起了他的手，忽莞爾道：「只因那串佛珠，我便記了你五年，我也想你一直記住我，所以，我便去買了發簪想送你。」

沈敘之聞言，而後沉默片刻，問道：「小施主當真想我還俗嗎？」

齊書白點頭道：「你若是還俗了，我便可與你飲酒吃肉，還可去青樓坐上一番，聽著小曲兒，與你閑談一夜。」

沈敘之點頭接過，輕聲道謝後亦不知該回何言語，於是他便也沉默了良久，只將發簪擺於掌心間，左右細看了半晌後，他方才起身行至床榻邊，而後小心翼翼地將發簪藏在枕下。

齊書白瞧他那般小心舉動，不由微微笑了起來，待那和尚回首看向自己時，他連忙斂笑，只擺手示沈敘之過來坐下，再與他促膝閑談。

不知覺間，小雨漸歇，天色漸晚，隱約得見明月藏雲間，星子幾點伴其旁。已然黃昏，齊書白亦要回府歇息，於是齊書白與他作揖告辭後，便自轉身離了，負手而行，徐徐閑走，自在賞景。

寺中閑走時，忽聞鼓聲輕響，繼而鐘聲再響，聞聲後，齊書白止步抬首，但見夕陽西下，明月已升，末了，他低首輕嘆，只嘆這時間當真過得甚快。

不知等到那和尚還俗之時，自己是否也已成白頭老翁了？

想至此，他不由一笑，只搖搖首不再多想，而後負手而行步出寺外，待行至繁華街市上，他便獨自閑逛，只想等自己走累了，方才回府中歇息。

經過一家客棧時，他本無意間往裡頭一瞥，怎料，卻是見一青衣女子正坐於客棧中飲酒看書，無奈那女子正低著腦袋，瞧不清生得何模樣，齊書白自以為認錯人罷，本想拂袖離去，怎知那女子竟是抬起頭來，還往他那兒的方向看了過去。

頓時間，四目相對。

齊書白的心砰砰直跳，只若當年初次相見時那般動心。

「阿暖……柳姑娘……」

「你……你怎會在此？」那女子秀眉微皺，而後別過了臉，不再看他，「我不會與你回去的，齊公子還請回吧。」語氣甚是淡漠。

「可你與我拜過堂……」

「住口！」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隨之站起身來，將銀子放在桌上後，便行至了齊書白身前，「齊公子，莫再來尋我了，阿暖不值得你如此。」語罷，與之擦肩而過。

齊書白聞言，而後一愣，待他反應過來後，再回首時，阿暖已然不見。

其實，他倒也沒想過會在這兒與她相遇，何況，自己今日淋了一場小雨，看上去定然是狼狽至極。

尚記得彼年初見，正逢春時，桃花灼灼，綠柳鬖鬖，她只著一襲水袖於花間輕舞，一舉一動間，宛若仙人臨世，他一時看痴了去，待得她抬眸與他四目相對之時，他忽覺心跳甚快，便連呼吸也不由一頓。

後來，父親與他說，那是柳阿暖，是他尚未拜堂的妻兒。

只是，奈何有一紙婚約，阿暖也一直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