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里，寒風徹骨，大雪紛飛。彼時，沈敘之正坐在窗前，提筆挽袖正作丹青一幅，但見一筆淺墨細描寒梅，筆尖緩緩，輕描淡畫，朵朵梅花於筆下緩緩而綻。

靜坐作畫不知許久，忽聞「篤篤」叩門聲響，他本在挽袖沾墨，而後落筆續畫，不料聞聲之後，猛地一怔，那筆便止於半空，剎那墨汁滴落於紙，沈敘之低首一看，只見那滴墨恰好落在寒梅枝上，他無奈搖首，而後輕輕一嘆。

本想作畫以求心靜，不料終究還是亂了起來，便連這畫也毀了啊……

「無念，無念！」外間的小和尚又拍了拍門催道。

須臾，沈敘之起身行去啟門。

吱呀——

入目的是善賢的笑臉。

「好冷呀……」善賢搓了搓手，呼了口氣道。

「進來罷。」語罷，沈敘之抬手拂了拂他肩上的薄雪，無奈一笑道。

話音剛落，善賢便執起沈敘之的手，覺出那和尚的手微涼，他眉便不由微微一皺，那執著沈敘之的手忽而握緊了些許。

隨那和尚入屋後，善賢便四處打量了一番，直至目光落在那張書案上，他才知那和尚方才原來是在畫畫。

善賢盯著那幅畫，正想抬腳踏去書案之前，執起那副畫好好看個仔細時，那和尚卻開口問道：「是有何事嗎？」語氣淡然如舊。

善賢聞言，而後傻笑著摸了摸腦袋道：「嘿嘿嘿……倒也沒什麼，只是想找你說說話而已。」

「……」並沒要緊之事，又為何要叩門催促，只害他一時心亂如麻，連畫作亦毀了。

如此一想，沈敘之心下不由生了悶氣。接著，他只行去將尚未畫成的畫捲起，而後置於一旁罷，他便又坐在書案之前，端起那盞已涼許久的清茶，輕抿幾口已作潤喉。

善賢坐在沈敘之的床榻上，看著眼前那以背而對自己的和尚不由莞爾，而後他搓了搓手，清了清喉，便輕輕叫了聲「無念」。待那和尚答應後，他便歡喜地與他東扯西扯的閑聊起來，奈何他說了許久，那和尚卻只以點頭而作回答。

「無念，你今日……怎的好像不高興？」說著，善賢自榻上起了身來，隨之行至沈敘之的身側，而後他便愣愣地盯著那和尚的側容看。

「倒是有一些。」沈敘之瞥了他一眼道。

「啊……那是誰惹你不高興呀？」善賢小心翼翼地問道。

怎料話音剛落，沈敘之又是斜眼瞪了自己一眼，而後便是沉默不語地看著窗外。

善賢這人啊，最是不會察言觀色了。

「無念呀，莫生氣。」善賢始終不知是自己的過錯，他只咧嘴笑著，拍拍沈敘之的肩輕聲道。

然，沈敘之卻一直看著窗外沉默不語。但見外間小雪紛飛，一片皓白。

善賢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一眼，然後行去為他斟滿了一盞清茶，隨之雙手遞與他道：「喝茶。」待他接過那盞茶後，善賢又朝他咧嘴一笑，「無念，我能看看你的畫嗎？」

沈敘之聞言，而後無奈一嘆道：「看吧。」心裡那股悶氣，終是因這盞微涼的茶水消了不少。

「我記得無念從前也畫過一幅的……」善賢便展開畫卷便道，「哎！畫得好生漂亮……」善賢驚道，而後伸指以指尖輕點畫上梅花，心裡不禁默數畫上梅花幾朵。

「多謝。」沈敘之摸摸他的腦袋笑道。

然，卻在那和尚摸他腦袋時，他耳根已紅得徹底，只捧著那幅畫，愣愣地盯著那和尚的笑，恍然只覺心怦怦直跳，最後只能扔下畫卷，落荒而逃。

他知道那時的自己，定是動心了。

……

又過幾日，沈敘之收到齊書白一封信箋。

拆之而視，只見信上寫道：「無念，望你我於上元節，賞燈之時再次相見。」

沈敘之念罷，而後便將信藏在了枕下，末了，但見他唇角微翹，只無奈一笑，心下卻已不住暗暗期待。

數日後，便是正月十五上元節。

彼日相見，圓月初上，燈火如晝，人海如潮，小雪紛飛，寒風未歇。那時，沈敘之捻著一串佛珠，止步於湖邊賞景，但見花燈數盞飄於湖上，月光淡淡灑下水面，只見銀光閃閃，猶如落了星子入湖一般，又見倒映一輪明月於湖上。

橋下和尚賞燈賞景賞得正是入了神，卻不想那齊小公子已於橋上，提著一盞燈籠四處張望了好久。

然，終是讓他瞧見了那站在湖邊的和尚。

齊書白眼睛一亮，只叫道一聲：「無念！」

奈何相距甚遠，那和尚始終是聽不見的。

「無念！」齊書白又叫了一聲。

他本可以下橋去尋他，可他卻生怕自己甫一下橋，便不見了那和尚的身影。

「笨和尚……」齊書白瞪了沈敘之一眼道，而後又趴在橋邊，舉起燈籠晃了好幾下。

驀然，橋下那和尚似有所覺般緩緩抬首看向橋上，目光隨意打量幾番後，終是留在了那齊小公子的身上。

「喂……」齊書白朝他笑了笑。

那和尚微微詫異過後，便雙掌合十，閉眸低首，喃喃一句「阿彌陀佛」後，隨之便又抬首微笑著看著他。

小橋之上，明月之下，那齊小公子笑意溫柔，眉目如初。

二人相隔橋上橋下之遠，可冬風而過時，似是飄來淡淡桃花衣香，好似那人便就站在自己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