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但見那齊小公子捧著一盞燈籠，輕點湖水，踏月而來，彼時，他衣袂飄飄，月華沾衣，不過須臾，便已至那和尚身邊。

「無念，好久不見，近來可有想我？」齊書白捧著他那盞燈籠，朝著沈敘之咧嘴笑問著。

沈敘之聞言，心頭不由一顫，只待得好久，才道了一字：「想。」那聲亦是說得有些輕顫。

齊書白笑著拍拍他的肩，淡然笑道：「我亦如是。」

「難得你會記得我。」

「傻無念。」齊書白無奈瞥他一眼道，「為何說是難得？我已記住你許多年，又怎會差這一年呢？」若果說要忘記，那在尋阿暖姑娘之前，便已忘記那和尚了。

只是……怕是自此之後的許多年裡，他亦會記住沈敘之此名。

「走吧，我帶你去賞賞花燈。」說著，齊書白便將燈籠提於手上，另一手則去執起沈敘之的手，隨之十指相扣，甚是親密。

雪，仍飄飄揚揚地下著，燈火，仍高掛於枝上，一眼望去，璀璨如星。

二人一路行來，自是有說有笑，不知覺已賞過千百盞燈，直至燈火闌珊之處，二人方才止步相對。那齊小公子仍提著那盞燈籠，立於雪花飄飄之中，彼時雪落肩頭，橘光染衣，那公子笑容溫柔如水。

「小施主，今日一別，怕是再難相見了。」沈敘之雙掌合十，垂眸嘆道。

「等你還俗，便來揚州找我。」

「好。」

「你既答應了，我便會等你。」不論是十年，亦或是二十年，他亦會等他到還俗那一日。

「嗯……」沈敘之垂眸頷首道。

而後，便是一陣沉默。

沈敘之垂眸思量了一會兒，但聞他忽問：「對了……小施主，可有找回阿暖姑娘？」

齊書白聞言，而後微微一愣：「還沒……」說著，他已不由苦笑出聲，「天下之大，要尋一人，談何容易？」

「無念自是明白，只是上次，你不也與阿暖姑娘相遇了？天下雖大，但若有緣，便是在人海之中，亦能與之相遇。」

「可我倒覺得，我與無念你，才是最談得上緣之一字。」

沈敘之聞言，而後抬眸一笑，那雙明亮的眸看向齊書白時，已不由漸漸泛紅起來。

緣這一字，當真是難以相信。

須臾，齊書白忽將手中燈籠塞進沈敘之懷中，沈敘之微微一愣後，終還是接過那盞燈籠。而後，他將那盞燈籠提升了些許，歪著頭打量著燈籠上所畫的道道花紋，然，卻見那抹橘光照下眉眼，朦朦朧朧之間，似見那眉眼彎彎，唇角帶笑，笑意溫柔。

齊書白一時怔住。

下一刻，那和尚抬眸看向了他問道：「小施主……你可會一直記得無念？」相識多年以來，二人相別亦有幾次，可是這是第一次聽那和尚會如此問道。

「嗯。」齊書白微笑點頭，而後抬手摸了摸沈敘之的腦袋，「無念還是早些回寺歇息吧。」

「好。」

「告辭。」齊書白朝著他作了一揖道，末了，便已拂袖轉身而離。

「阿彌陀佛。」沈敘之捻著那串佛珠，垂眸輕聲道。

雪未歇，寒風依舊，可他仍立於那燈火闌珊處許久，愣愣地垂眸看著手中燈籠不知在想什麼。

那和尚，許是在想何處才為他的歸處罷。

為何會如此……他既已踏入佛門，便已斷了七情六慾，怎的偏偏……偏偏會如此在意那齊小公子呢……

天邊忽有煙花而綻，爆竹聲亦隨之而起。彼時，他方才回過神來，抬首賞月時，卻見漫天雪花飄飄，而天邊那煙花，已如曇花一現，再不見蹤影。

爆竹聲止時，那煙火闌珊處，仍舊冷冷清清。

「是該回去了。」他嘆道，而後便拖著步子，緩緩地往寺廟方向而行。

後來不知行了許久才至寺外，然，他抬眸間，便遠遠地瞧見，寺門之外有一和尚坐於石級上，懼寒地裹緊了厚衣，懼寒地縮成一團，身子也不住發抖。夜愈深，風愈寒，可那坐在門下的和尚，卻不打算就此回去，只坐在那兒不知在等何人。

直至他抬首時，方才得見遠處那提著燈籠的和尚。善賢眼睛一亮，只看著那和尚愈行愈近的身影，心下便已心花怒放起來，而「無念」二字，已梗在喉間，久久未有說出。

須臾，沈敘之已然站在他的面前，「善賢，你是在等我嗎？」他看著善賢，眼神溫柔。

「嗯，等你好久了。」善賢咧嘴笑了笑，隨之站起身來，伸手便去握住沈敘之的手，當即便蹙眉道，「好涼……」

沈敘之聞言，而後心頭一顫，只覺滿心溫暖，「如此冷的天，難得你會等我回來……」語罷，他垂眸一笑。

彼時，善賢便一直盯著沈敘之的臉瞧，但見那抹垂眸時而綻的淺笑，自也是心砰砰直跳起來，那握著沈敘之的手，不由得更緊了些許。他一直很喜歡他的笑，從初時方踏入佛門，再至如今雖已過數年，可他依舊喜歡他的笑。

喜歡他著一襲僧袍，捻一串佛珠，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得溫柔笑得眉眼彎彎。

「你也知這天冷，卻偏不愛添衣……」善賢瞥他一眼，「快回去吧。」

「嗯。」

「明年上元節，你再去賞燈時，定要叫上我。」

「好。」

「還有啊……」善賢終還是停不住他的嘴，只與沈敘之說了許多許多話，可那和尚究竟有無聽入耳里，亦不清楚了。

只知彼年上元夜，和尚提著燈籠而歸，自此之後，那盞燈籠便在和尚的房裡，一放便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