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齊書白才聽見沈敘之小聲地答道：「你我二人，是相識許久的朋友，我自是喜歡你的。」語罷，沈敘之緊張地握拳，心也不由砰砰直跳起來，而後有些心慌地將目光看向了別處。

「嗯，我也是。」齊書白笑了笑，然後為沈敘之斟上了一盞溫茶，「那你笑一笑，這些時日以來，你都沉默寡言，還冷著臉的，好生淡漠。」說著，他更湊近沈敘之些許，瞧著那和尚微紅的耳根，心下不由覺得可愛，待沈敘之緩緩轉回臉時，他旋即便伸手捏了捏那和尚的臉。

「是嗎？」沈敘之被他捏的生疼，只往後躲了躲，隨後摸了摸臉，淡然問道。

「過幾日帶你去從雲那兒，聽聽曲散散心如何？」齊書白說這話，也似有些討好他的意思。

「嗯。」沈敘之點了點頭，「昔日我也曾學過瑤琴，只是……可惜我的心思，俱是放在書畫上，若不然如今，我也可撫琴一曲給你聽聽……」語罷，他輕輕一嘆。

「無妨，其實我一直喜歡無念寫的字，鐵畫銀鉤，矯若驚龍，當真是寫得一手好字。」

「你太看得起我了……」沈敘之尷尬地笑了笑。

昔年還未出家之時，他還曾考過鄉試，奈何沒有中舉，最後不過是一個落第秀才罷了。寒窗苦讀多年，最終還是落榜了，那段時日他因此事，而悶悶不樂了多日，幸而還有人願陪他說話……只是，後來便連那個人也走了，有些事，還不得不認命。

須臾，沈敘之忽道：「你命好啊，有時我也好生羨慕你。」語罷，他微微笑了笑，但瞧笑容淺淺，眉眼微彎，月光之下，襯得那和尚溫柔了幾分。

齊書白不懂他說這話是何意，只是，抬眸間卻見那抹淺笑，齊書白心頭不由一顫，一種莫名的感覺忽湧上心頭，似有些心疼亦有些疑惑，然，這般莫名感覺不過在一瞬之間罷。

彼時，明月灑清輝，清風送蟬鳴，二人如此安靜地坐著，一壺溫茶，不知何時轉涼，一盒藕粉桂花糕，也不知何時吃完，而那坐著發獃的和尚，也打起了瞌睡，須臾，終還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齊書白支著下頷，看著那和尚的睡顏半晌，忽的伸指輕彈他光潔的額，待見他微微蹙起眉時，齊書白不由微微一笑，又伸手輕輕撫了撫沈敘之被彈的額。

「笨和尚。」

他說他羨慕自己。

可自己也曾羨慕過他。猶記昔日少年時，常被迫讀書練字習武，琴棋書畫這四樣，父親是恨不得齊書白一日學會的。得閑時，總要練字背書，若是不願，手還得挨戒尺打。

而在寺中的日子，不過是挑挑水念念經罷了，不用練字不用吟詩作賦，自然也不會挨戒尺打，而且，還有沈敘之在。那是少年時的自己，甚是嚮往的地方。

晚風輕拂而來，打斷了回憶的思緒，他低首一看，那和尚的眉已然舒展開來，唇邊還帶著淡淡笑意，微風拂過他額上的墨發，月光淡淡落下幾分朦朧，看了一會兒，便覺眼前之人似真似幻一般。

齊書白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沈敘之的眼角，覺出那和尚身子一動，便嚇得他連忙縮回了手，只敢支著下頷，坐近了盯著沈敘之看。

盯了半晌，齊書白也覺自己有些奇怪，只忙伸手搖了搖沈敘之的身子，「喂，醒醒，你回房睡。」

他睡得不沉，被齊書白搖了幾下後，便緩緩醒來，甫一睜眼，入目的是一張俊逸的臉，劍眉星眸，挺鼻薄唇，溫文爾雅。頓時，他不由怔了怔，似有些茫然。

須臾，他方才反應過來，那是齊書白。

「你方才坐在院子里睡著了。」齊書白站起身來，而後拂了拂衣上輕塵，「在這兒也能睡著，你當真不怕惹了風寒！」這話雖在斥責，可也透出淡淡關切。

「哦……」沈敘之揉了揉眼，也跟著那人站起了身，「許是近來有些疲累了……抱歉。」

齊書白無言以對，只是看著沈敘之的目光里，難得有了一絲擔憂。

沉默片刻，沈敘之抬手摸了摸鼻，輕聲道：「那……我便先回去了，你早些歇息。」語罷，便向齊書白作了時揖，而後匆匆而離。

這一路走，他還一路擔憂。只因明日一早還要回衙門，今日未能早睡，只怕明早又要睡遲了。

……

幾日之後終有閑時，齊書白便帶著沈敘之再次踏入青樓里，沈敘之仍是害羞得很，只低首垂眸，不敢抬首去看一眼那些姑娘們，直至上了樓去，又進那間滿是蘭香的房中時，沈敘之方才微微放鬆下來。

彼時，齊書白正與薄簾後的從雲姑娘閑聊，而沈敘之則是站在一邊，無趣地看著窗外風景，只是卻不由得想去聽齊書白會說些什麼，聽他笑時亦不禁將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但見那人淺笑著輕搖摺扇，微彎的眸裡帶著溫柔笑意。

卻不想，齊書白驀然回首，臉上仍帶那一抹溫柔笑意，沈敘之怔了怔，而後連忙別過眼去。

「你在看我嗎？」齊書白笑著問道。

「……」沈敘之尷尬的不知如何回答。

「又不說話了。」齊書白微微皺了皺眉，然後為他斟了一盞茶。

話音剛落，琴聲忽起，此時沈敘之倒敢回答齊書白的話了。

他低聲地答道：「你怎知道我在看你……」

齊書白聞言，不過笑了笑，端起一盞溫茶抿了一口後，便將摺扇放於掌上，聽著琴聲和著拍子，只於不知覺間，時間緩緩流逝。

不知過了許久，琴音忽止。

齊書白將摺扇一展，隨之徐徐輕搖，他別臉看向沈敘之，但見那和尚端著茶水，也在看著自己，他不由微微一笑，而後伸手遮了那和尚墨黑的眸。

「還在看我？」齊書白笑著問。

「嗯。」沈敘之應了一聲，耳根立紅。

「曲子不好聽嗎？」

「……」沈敘之又不說話了。

「哎，下次可要好好聽曲呀。」齊書白放下遮住沈敘之眼睛的手，而後微笑輕聲道。

那於一簾淡粉薄布後撫琴的從雲，聽聞他們二人的話後，也不由無奈一笑。先前齊書白也曾與她提過這位和尚朋友，他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和尚，也是他第一次識到如此老實的人。

彼日那和尚初至，她便先掀簾悄然一看，但見那和尚一襲藍衣，霞姿月韻，溫潤如玉，只一眼，便記住了他。

那是一個唇紅齒白，目若朗星的翩翩公子。

「從雲姑娘，我先告辭了。」說著，那在簾外的齊書白頓了一下，而後續道，「對了，無念他很喜歡你的曲子。」

從雲心頭一動，低首一笑道：「多謝無念公子。」她的聲音溫柔如水。

話音剛落，齊書白已然帶著沈敘之走遠了。

從雲起身輕掀薄簾，但見房中空空蕩盪，已無那二人的身影，她黯然垂眸，再坐回琴前落指輕拂一段琴音，然，那段琴音卻聽落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