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不知覺間已至立秋，近來阿暖卻是甚少過來衙門，阿暖不在時，齊書白時而看著看著文書，便不耐地將文書推至一旁，而後支著下頷愣愣地看著那扇朱漆大門。

平日里，他與沈敘之一同回家時，他常常會與沈敘之提起阿暖，只要一提起阿暖，他的臉上便不由帶了一抹溫柔淺笑。

齊書白說得很是高興，只是那和尚聽得卻是冷著一張臉沉默不語。沈敘之也時而會問他為何如此喜歡柳姑娘，可齊書白卻答不上來了。

某日里，華燈初上，月明星稀，江畔晚風習習，漁火晚舟，微風拂柳。齊書白徐徐搖著摺扇，正與沈敘之閑走，然，只在不意間抬眸時，卻見橋上正立一熟悉身影，齊書白止步細看，依稀認出那是阿暖。

不多時，便見一書生提著食盒行上前去，而後便牽著阿暖的手，面帶笑容地一同走下江橋。

齊書白握著摺扇的手不由一緊，他勉強扯了一絲笑容，只覺剎那心如寒灰，心頭猶有萬根銀針狠狠刺入的疼，那是比以往還要難受的感覺。

怪不得他苦苦哀求多年，也求不得她的真心，原來她早已心有所屬了。

其實他也早該知道了。

啪——

手中摺扇不知何時落於地上。

須臾，忽覺有人握緊了自己的手，齊書白眼角微紅，難過地轉臉看向身旁之人。

「我會陪著你的。」那和尚握緊著齊書白的手，篤定地道。

「……當真是她嗎？」齊書白垂了眸，聲音已有些微顫。

沈敘之聞言，卻不知如何回答，須臾，他彎腰拾起那柄落地的摺扇，隨之輕輕塞回齊書白的手中，末了，便只陪在他的身邊，任這晚風輕拂而來。

二人沉默良久，終是聽齊書白開口道：「陪我喝酒，好嗎？」聲音很輕，好似這一縷江風一般。

「嗯。」沈敘之點頭答應。

於是沈敘之便牽著齊書白緩緩地走著，二人一路沉默不語。半晌，終至酒肆，二人尋了位子而坐，齊書白便向小二要了好幾壇酒，待將酒開封了，便倒入杯中，隨之一飲而盡。

沈敘之喝得不多，只在旁默默地看著他，那人一杯復一杯，卻不知這愁已湧上心頭，卻難以消下。須臾，那人忽將酒置於一旁，而後倒在沈敘之的懷裡，頓時桃花衣香兒盈鼻，他揪著沈敘之的衣襟，抬首看著沈敘之輕輕一笑，只是那笑里似帶了絲絲哀傷。

「無念。」

「我在。」

齊書白又咧嘴一笑，揪著沈敘之衣襟的手不由一緊，「你是不是喜歡我？」

沈敘之怔了怔，心下又是一陣慌亂，然，臉上卻是淡然依舊，他淡淡地答道：「先前你問過了。」

「那我再問，不可以嗎？」齊書白已然喝得微醺，臉上已染薄紅，墨黑的眸里已是淡淡的醉意。

「……」

「阿暖……我喜歡她很久了……憑什麼會是那個破書生……憑什麼……」齊書白眼角濕潤，說出此話時，聲音已不住微顫。

沈敘之不語，仍是默默地看著他，只由他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襟，由他在自己懷裡說著胡話。

後來，那幾壇酒終是飲盡，沈敘之背著齊書白回了家中，而後將他背至房中床榻上，奈何那人卻不讓他走，只扯住了自己的衣袖，眼角微紅，醉眼朦朧地看著自己。

沈敘之輕嘆一聲，終還是留下了。

只去搬了一張木椅，坐在榻邊聽他說話。然，這秋夜微寒，房中開著一扇小窗，絲絲秋風拂來，更添幾分寒意，齊書白受涼直打噴嚏，而後睜著微微濕潤的眸，看著沈敘之。

眼前這一幕，恍然間似覺回到當年，那個不及躲雨而渾身濕透的少年，在他禪房裡躲雨時，亦是這般委屈模樣。

這一晃，竟是如此多年過去了。

沈敘之起身，而後行去關上小窗，又走回榻邊，為他蓋好被褥，有那麼一瞬間，他忽覺眼前這人還仍是那個天真的少年。

「無念……」齊書白吸了吸鼻子，輕輕喚道。

「嗯。」沈敘之應了一聲。

「你喜歡我嗎？」齊書白又問道。

沈敘之低眸看著齊書白良久，見他醉得一塌糊塗的模樣，心下也不由平靜了起來，只覺縱使答是與否，那人也未必能記住。

片刻，他方才答道：「嗯。」

「嘿嘿……」齊書白聞言咧嘴一笑，然後自被下伸手出來，便捉緊了沈敘之的手，「那你親我。」

沈敘之的心不禁砰砰直跳起來，只是卻不敢有何動作。

而那人倒也不再說話，微醺的臉上是淡淡的紅，染的眼角也微紅起來，一副甚是可憐的模樣。

被那般眼神看著許久，沈敘之也有些心動起來，只是仍有些害羞。緩緩地，他彎下腰來，只遮住了齊書白的眸，唇，輕輕點落在那人涼薄的唇上。

不過一點罷，沈敘之便直起身來，不過一瞬之間，耳根、雙頰通紅起來。

「你真好……」齊書白笑著喃喃。

沈敘之垂著眸子，依舊沉默不語。

「其實和你……也是可以。」方才被他一親，竟也不覺奇怪與噁心。

沈敘之微微一怔。

「笨和尚。」齊書白瞥了他一眼，忽的溫柔一笑。

「伯明，你是當真的嗎？」明知喝得大醉之人說的話，儘是些胡言亂語，也未必是真話，可他卻想著一賭。

齊書白雖有些遲疑，可最後仍是點頭了。

然，卻在他點頭的剎那間，那和尚已然淚透青衫。他沉默著看著他，只不知自己這般做，到底是對或錯。

……

這幾日里，齊書白對他甚好，說話更是溫柔了許多，每日里便買來一盒藕粉桂花糕，夜時，便於院中煮茶閑聊，倒也愜意得很。只抿了幾口清茶，便送糕點入口，這般口味甚佳，只覺一呼一吸間，滿是那茶香與桂花香。

阿暖也來過衙門，只是齊書白卻不願見他，自此這幾日里，倒也不見她的身影了。

黃昏落日時，二人閑走於繁華街市上，齊書白牽著他的手，而後與他說著許多趣事，然，此次卻不再提起阿暖了。一個人說，另一個人靜靜地聽著，緩緩地走著，只覺這歲月平淡，一世長安便足矣。

遙處炊煙裊裊，清風似送飯香來，過了小橋，踏過滿地殘花，抬眸一看，這天色也已然漸晚。

齊書白時而也會帶著沈敘之去找從雲，聽著曲子品著香茗，忙裡偷閑，倒也甚好。從雲也常會與沈敘之說話，奈何那和尚像塊木頭似的，悶得很，也不有趣。

只是，他有一次卻寫了一幅字送給了從雲，只因這事兒，齊書白生了他好久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