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鳳凰停在阿房……」

苻堅一直相信鳳凰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而慕容沖小名，正是鳳皇。所以他便於阿房城植下梧桐、竹子數萬株，只為等來他的鳳皇。

時光緩緩而過，這一年，他終是等來了他的鳳皇。然，他的鳳皇卻早已不是初時的鳳皇了。

彼時，慕容兵臨城下，苻堅卻取來錦袍，披在了慕容沖身上，他微微笑著問道：「你來長安城路途遙遠，為何不多添衣物？」笑意淡淡，但有了幾分取悅之意。

鳳凰鳳凰停在阿房……他的鳳皇，果真回來了。

他帶著一抹笑意，甚是痴迷地看著慕容沖，看著看著，便不由記起了昔年與他相處時的日子，心下不由一暖，臉上笑容更甚。當他再回過神來，指尖已不由輕撫上慕容沖微皺的眉。

苻堅看著他的眸子，卻只見眸底一片恨意，他心頭微微一顫，方伸出的指，不由又縮了回去。

慕容沖對他恨之入骨，他是知道的。可他卻一直不知道，為何他會如此恨自己，若是知道的話，他定不會再做出令他對自己生恨的事來。

須臾，他只聞一聲冷笑，他看著慕容沖扯下了身上錦袍，一雙帶著恨意的眸，正狠狠瞪著自己。

「孤家以天下為任，豈能看這一袍小惠。若果你願束手就降，我慕容家自會待你極好，至少……比你昔日待我的還要好。」

苻堅聞言，微微一怔，終是不由自嘲地輕扯了一絲笑容。

他一直以為待他甚好，可那人卻不以為然。前燕國被滅時……本該要殺了慕容一氏，可卻偏偏為了他而放過了慕容家。

只是，他卻從未想過，當年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前燕國皇子慕容沖，不僅被他滅了家國，最後還成了他的孌童，他對他的恨意，又豈是一年半載的溫柔相待，方能消散而去？

鳳凰，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而他的鳳皇，終是棲息在了阿房。

卻是秋風起時，黃葉紛飛，慕容沖似於這陣陣風聲中，聽到苻堅的聲音：「我早該殺了你的。」

……

……

時光回至昔年。

那一年夏中微雨後，苻堅看見慕容沖抱著書卷坐於荷池邊上，那唇紅皓齒的少年靜靜地看著小荷，孤獨而寂寞，那如墨畫般的眉目里，又似是帶著淡淡的哀傷。便是那般哀傷的少年，卻仍被苻堅記在了心間。

只一眼，心已跳得甚快。

須臾，苻堅緩步行至他的身旁，微微彎下腰來，捻起了他一縷墨發，放於鼻下輕嗅笑道：「在想什麼？」

「……」

「朕記得你的乳名，是叫鳳皇，對嗎？」

慕容沖身子一僵，只覺自他口中說出的「鳳皇」二字甚是噁心。

「鳳皇鳳皇……當真好聽。」苻堅揚起一抹笑，而後放下他的墨發，續道：「朕的鳳皇，也當真好看得很。」

話音剛落，慕容沖冷笑了一聲，然，苻堅卻並不理會他這聲笑是何意。

他只記得這一年夏中午後，微雨過，小荷翻，那總是哀傷模樣的少年，頭一次對他笑了。

他甚是喜愛他，以至於後來宮中甚寵他一人，而那時，長安城中傳唱道：「一雌一雄，雙飛入紫宮。」自此之後，總有人勸他莫要如此寵慕容沖。

本是不願搭理那些人的，怎料王猛亦是如此說道，苻堅無奈，只可將他的鳳皇送出宮外，並賜高位予他。

後來之事，苻堅盼來了他的鳳皇，而他的鳳皇亦盼來了復仇的一日。

……

……

白駒過隙，滄海桑田，五胡十六國，早已成了往事。

鳳凰鳳凰停在阿房……

那驕傲而冷漠的皇子，一生只活了十餘年，最後，猶如花落之時，靜靜地悄然而逝，卻不知那奈何橋邊，是否有個名叫苻堅的公子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