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碓冰拓海比矢澤清之高了一個腦袋還不止，此刻他懶散著站姿兩手插兜立在對方身後，嘴裡頭含的糖棍依著他低頭的角度都快戳到人腦袋頂了。

他的眼睛循著矢澤清之高揚的頭順勢落到排名榜上，從第一名開始往下降，一直到第八才看見少年的名字。

「我的牛奶呢？」他又問了一遍。

那雙幽綠色眼仁只在白底黑字的紙張上停頓兩秒，之後又漠不關心的撇開視線，他伸手按住矢澤清之僵直而瘦弱的肩臂，手掌下的觸感真實清晰。

比鯰澤一個女生還要來的軟乎。

矢澤清之原本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畢竟自從那天晚上過後，他和碓冰再無交流，平時就算在路上遠遠碰見，他也是嚇得心驚肉跳掉頭另走，生怕給人再逮住。

原想著就這樣相安無事，他還琢磨著牛奶不行下次就偷摸著送點別的給鯰澤會長，可照現在這形式看來，碓冰拓海似乎沒打算放過他。

他手裡還揪著自己難以啟齒的話柄。

逃不了，不能逃。

矢澤清之面對著布告欄，認命的閉了閉眼，忍住那股鼻腔酸澀掉淚珠的慾望，半天後往前站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過分親昵的間距，這才敢回頭看人。

他真的不想哭的，他也想像班裡男同學一樣硬氣一點。

但他就是沒辦法啊。

醞釀好平時在校外討好那群混混的情緒，矢澤清之再抬起的臉蛋上掛出微笑，看上去就是十分勉強的低三下四。現在快上課了，走廊里沒什麼人，但他說話時聲音還是低到不行，非得人把耳朵湊到他嘴邊才能聽清的那種：「碓冰同學是在說什麼？」

他真不是故意問這話挑釁的，而是壓根沒明白碓冰拓海話里話外的意思，那晚他整個人都意志消沉，哪裡記得清對方究竟和自己講了什麼。

只能胡亂的應聲而已。

碓冰拓海兩眼直勾勾看著正和自己面對面的人，一雙眼睛瞳色晦暗幽深，就好像要把矢澤清之臉上看出個洞來，他面無表情咂著嘴裡的糖，又把目光掃向矢澤明顯過長的頭髮，然後慢悠悠扯回視線。

「說好給我送一個月的牛奶。」他面癱著臉開口，清冽音色蘊潤在東京難得的沉寂中，糖棍也晃晃悠悠的擺動不停，要不是端著副過分俊美的皮相，看上去還真有幾分流氓的脾性。

預備鈴在他話語剛落的一刻準時敲響。

「……」矢澤清之實在想不到話反駁，他不記得碓冰拓海提過什麼條件，也不清楚對方心裡的想法，就怕哪裡得罪到人把事給他抖摟出來，只能腆著臉附和：「我最近忘了。」

他說話聲音不尖不細，還有點少年清潤，但內里的自卑就和天生反骨一般，總得和他所想的方向反著來，他就是害怕，害怕挨揍，害怕出醜，害怕就自己那麼點齷齪心思會噁心到別人。

垃圾就垃圾吧。

垃圾有垃圾的活法。

說到底，他內心還是記恨著碓冰拓海的。

可碓冰這回卻看著他沒說話，半天後忽然鬆了口，身子往旁邊退開，和那晚的場景一模一樣，給人讓出條奮力出逃的路，他鞋尖點著地，聲音不緊不慢：「下次再說。」

提溜了幾分鐘的氣在對方說話後終於沉澱下去，矢澤清之眼睛放亮，對準杵著牆壁的碓冰鞠了一躬，腰軟的跟個沒骨頭似的，然後一句話都沒說就跑遠了。

他沒跟碓冰拓海說的是。

他現在已經沒有錢買牛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