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是濕熱的，毛髮混合著汗液貼合在皮膚上，悶熱的讓人呼吸不順，不通風的室內更是讓人生出一種黏膩的煩躁感。

焉歲寒也出了一身的汗，卻不是因為這天氣，而是眼前中毒的人。

毒素已經侵入他的五臟六腑，唯有心脈被焉歲寒用銀針封住，暫時吊著一口氣，沒到閻王爺那裡報道。

焉歲寒仔細打量著他，因中毒導致整個人的膚色都是一種詭異的青白，唇色和眼窩又因毒素的積壓而濃稠成紫黑色，偏偏這人太過瘦弱，強烈的顏色差異讓他看上去像是枯骨披上了人皮。

「你能不能救？」

開口詢問的是個女人，卻梳了個男子髮髻，著裝也是簡單利落的短打，腰間掛著一把短劍，見焉歲寒盯著中毒之人發獃，忍不住問了出來。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缺少女人的那股綿軟嬌媚，若不看人只聽聲音，倒更像是個少年。

這中毒之人正是她背到歲寒居的。

聽見詢問，焉歲寒笑了笑，「姑娘莫急，能救能救，只不過要待我家阿沅把藥取回來。」

女子蹙起眉，「她什麼時候回來？」

「嗯……以她的腳程，得半個時辰吧。」

又看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的中毒之人，女子的臉色越發難看，如此強烈的毒性，怎麼能熬的過半個時辰？

「那公子現在怎麼辦？」

焉歲寒從袖袋裡拿出個精緻的白瓷瓶，又從瓶中拿出一枚乳白的藥丸塞進了中毒之人的嘴裡，「這口氣先吊著吧。」

說著，焉歲寒便轉身向外走去，沒走兩步卻被脖頸間突然傳來的刺痛感止住了動作。

這個冷漠地女人不知何時拔出了自己的短劍，此刻正架在他的脖子上，有些鮮紅的血珠順著劍刃滾落進劍槽里。

焉歲寒垂眸看了一眼，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地笑容，神色卻冷了許多，「姑娘這是何意？」

「公子醒來之前，你不能走。」女子面色冷意不輸焉歲寒，「若是治不好他，就勞煩先生與公子一路去閻王爺那裡報道。」

好男不跟女斗。

焉歲寒在心底如此寬慰了自己一句，回到榻邊坐了下來。

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撞到劍刃上的脖子，有一道很淺的傷口，血液不停地流出來，不一會兒就染了滿手的鮮紅，看上去極其駭人。

之前動手的女子見他這副樣子也是一驚，剛剛她威脅焉歲寒的時候一直控制著自己的力度，沒想到這人皮膚竟是如此嬌弱，只破了一點皮，就險險血流成河了。

想著自家公子還要靠這人救命，女子遲疑了下，「你……治一下嗎？」

聽見女子的聲音，焉歲寒一個緊張，手指緊緊地按上了傷口，疼的他倒吸了兩口涼氣，壓根沒聽清女子說了什麼，待到傷口沒那麼痛，才嘶嘶哈哈地看向女子 問道:「你說什麼？」

女子指了指焉歲寒的脖子，「傷口治一下，你不能在我家公子之前咽氣。」

「姑娘你多慮了。」焉歲寒又輕輕按了下自己的傷口，咧著嘴道，「我這傷勢看著唬人，並無大礙。」

女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再說話，走到門邊靠著門板閉眼休憩了起來。

焉歲寒則是按著自己的傷口守在中毒之人身邊，盯著他發獃，雖然中毒導致他的皮相恐怖異常，可還是能從這輪廓中看出原本清秀的模樣。

焉歲寒的記性向來不錯，哪怕此刻躺在榻上的人與本來的模樣相差甚遠，也依稀能看出原本豐神俊朗的模樣，再加上畫師們的畫工也都如同馬良上身一般出神入化，將通緝告示畫得栩栩如生。所以焉歲寒盯著榻上之人看了一會兒，將他認了出來。

趙懷璧，三國聯合通緝的重犯，此人的罪行，茶館裡說書的能羅列出百八十條，口沫橫飛地講上個七天七夜。

普通百姓聽到這個名字，更是聞風喪膽，避如蛇蠍。誰能想到攪和的三國不得安寧的風雲人物，竟然變成這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焉歲寒瞄了一眼靠著門板的女子，又摸了摸自己剛剛有止血趨勢的傷口，默默決定就當做沒認出來。

女子卻在這時猛然睜開了眼睛，如鷹般銳利的眼神讓焉歲寒心底一驚，正要詢問怎麼了，就見女子拔出短劍轉身就向門外刺去。

來人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迅捷地一矮身，感覺到利刃貼著她的發頂擦過，一旋身繞到了女子身旁，抬掌向她擊去。

女子不慌不亂，面色冷凝地受了她這一掌，動作卻未見絲毫遲緩地轉過身將短劍架在了來人的脖子上。

焉歲寒這個時候已經認出了來人，眼見著女子的短劍已經落到了來人脖子上，急急喊了一聲，「且慢！」

女子切入的動作隨著焉歲寒的喊聲停止，冷眼看向焉歲寒，來人卻趁她停住的這一瞬一閃身擺脫了桎梏，來到了焉歲寒身邊。

正欲與焉歲寒打招呼，就瞄到了他脖子上的傷自己鮮血淋漓的手，眸色一寒，看向了剛剛攻擊自己的女子。此屋內能傷焉歲寒的，唯有她，來人惱怒至極，還要再與女子動手，卻被焉歲寒一把拉住，嘆息道:「阿沅，你打不過她。」

阿沅停住動作，剜了女子一眼，轉頭看著焉歲寒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又急又氣，訓斥起來，道:「焉大哥你是不是傻？受傷了不會給自己包紮一下嗎？虧你自己還是個醫者。」

焉歲寒笑道，「小傷，無礙。」

阿沅瞪他一眼，嗔道:「你自己倒是無礙，也不想想我擔不擔心，平日里給人看病教訓得頭頭是道，怎麼到了自個兒這，還比不上平日來瞧病的病人了？我記得焉大哥你自己說過，這種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都叫偽君子。」

焉歲寒頭痛的扶額，心道這小妮子倒是把他平日訓病人的架勢學了個十成十，只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傷口沒處理，被阿沅這麼一說，焉歲寒都覺得自己枉為醫者了。

「阿沅啊，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見阿沅又要張口，焉歲寒忙打斷了她，「藥都取回來了？」

阿沅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趙懷璧，嘆道:「這人傷成了這個樣子，我怎麼敢耽擱，特意朝韓公子借了一匹快馬，才在這個時候趕了回來。」

「焉大哥不是說過嗎？這救人性命之事，片刻耽誤不得，我以前只覺得焉大哥你是醫者仁心，倒是忘了焉大哥你怕死的秉性。」阿沅邊說著邊向門口走去，走到女子身邊停頓了下來，斜睨著女子，一字一句道:「今日又明白了一層，這耽誤片刻，都要招來殺身之禍啊。」

女子自知理虧，也不扭捏，直挺挺地跪下來，對著焉歲寒抱拳，沉聲道:「明月救主心切，一時失了分寸，自還望焉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先救救我家公子。」說著，跪著轉向阿沅，「還請阿沅姑娘先救救我家公子。」

阿沅沒想到她這般舉動，無措地站在她面前，剛剛她也只是逞口舌之快，半分沒有不救人的心思。如今女子這樣一番舉動，她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焉歲寒反應地比阿沅快一些，道:「阿沅，去把藥取來。」

阿沅點點頭，看著仍舊跪著的明月道:「你別跪我，快起來，我這就去取藥，救你家主子。」

話音未落，阿沅就出了房門，在院子里吼了一聲:「焉大哥，我照著你之前寫的方子去熬藥了！」

焉歲寒看著仍舊跪在地上的明月，道:「明月姑娘，你快起來吧，你家公子會沒事的。」

明月看了一眼焉歲寒，站了起來，「多謝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