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喜歡你，想抱你想吻你想跟你上床的那種喜歡。」

這可能是尹瀚聽過最流氓最直白的一次告白了。

如果對方不是自己同樣暗戀了四年的葉霖的話，他一定就會回之一句神經病外加將那人拖入自己人生的黑名單了。

尹瀚從小到大從來不敢接受任何人的表白，更是不敢談戀愛，他除了學習之外就沒有其他事情可做，典型的書獃子一個，但即便是這樣的性格，跟他告白的女生還是不少，大概是因為他是一個長得比較好看的書獃子吧。

別人都以為他高冷眼界高，可實則尹瀚只不過是因為一個字——窮！

尹瀚出生在南方山區的一個農村裡，也不算偏遠山區，他家離縣城就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交通便利，街道也都是又寬又好的水泥路。村子裡還有人蓋起了小別墅，開著BMW賓士。

可那又怎樣？這些都跟尹家無關，他們家還就是窮，母親瘸著腿，父親是個啞巴，兩人的身體也不大好，只能在家裡種種地，經濟來源全指望著種的那幾畝葡萄和五六棵橘子樹能有個大豐收賣個好價錢。

他是家裡獨子，國小到國中他雖然懂事想幫家裡分擔些，卻也因為自己能力有限只能幫著做些家務活，父母更是捨不得讓他下地幹活只讓他努力讀書其他別管，他也從來沒讓父母失望過，年年第一，科科滿分的成績讓父母在村裡倍兒有面子。

中考完填志願那時，他的分數分明已經可以上市裡的重點高中了，可他還是選擇了縣裡的一所私立高中，縣裡離家近，一個月放四天假可以早點回家，而更重要的是，那所私立高中承諾他高中三年學費全免，每年只要成績保持在全校前五十名每學期將額外補助一千塊錢的生活費。

即便這樣他也只是做到了不讓父母負擔自己，他家依舊還是窮。要是沒有學校的幾身替換校服，他估計一個月來來回回也換不了幾身衣服。

每年因為長個子而穿不下的舊校服卻是被母親在家裡接著穿，高二他個子已長到了一米八，那年換下來的舊校服又被父親穿著去。

到了高三學校有次放假他回家，吃飯的時候，三人皆是穿著校服圍坐在桌前。

母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玩笑地說他們也穿了一回親子裝。聞言一家人都笑了出來，尹瀚跟著笑心裡卻酸酸澀澀的，那一刻他更是堅定了自己一定要出人頭地讓父母可以舒舒服服地度過餘生的決心。

這樣的尹瀚自然是不會有任何早戀的心思。

大學之後家裡倒逐漸好了起來，他在城市也是年年拿獎學金，空閑時間去做些兼職。

會喜歡上葉霖他一點也不意外，很早之前他就意識到自己非同尋常的性取向，在別的男生對一個個女孩評頭論足的時候他卻格外注意一些較為優秀的男性，一開始他還當自己是讀書讀傻了，直到後來從書里看到同性戀三個字，他才醒悟過來，大概自己便是這類人之一。

葉霖從臉到身材都完全是他所喜歡的類型，更是擁有著一切他所沒有的東西，家世富裕，朋友多，個性自信開朗，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等等。

這些，都是尹瀚自小便不敢奢望的。

而葉霖更是第一個死纏爛打非得要和他交朋友的人，於是這四年，尹瀚的心更是被他攪得一塌糊塗。

尹瀚從不敢期望他們之間會有結果，也沒打算要對葉霖說出自己的心意。以他的家世背景，會有足夠好的女孩子陪他過完這一生。

而自己……即便是在這樣一個大城市同性戀這類人都不被所有人認可，更何況是生在本就算落後的農村，他們那裡，估計是連同性戀這個詞都不曾想過的吧。他原打算大學一畢業就徹底和葉霖斷了聯繫，也將自己這四年的感情永遠地成為一個秘密。

可葉霖卻在畢業的最後一天跟他說，要跟他在一起。

面前這個人是葉霖呀，是自己從大一開始就以好哥們身份待在他身邊實則暗戀了四年的葉霖呀，他要如何能抵抗得了？

原來這四年，不是只有自己在糾結矛盾，不是只有自己黯然苦澀……

那就……自私一次吧。

【貳】

「你說葉霖啊？他是我男朋友。」

葉霖像往日一樣來接尹瀚下班的時候正好聽到他站在門口跟旁邊的女同事這般說道，那一刻葉霖心裡是欣喜且震驚的。

兩人從大學畢業後在一起已經五年了，這五年裡葉霖所有的朋友都知道兩人之間的情侶關係。可他在尹瀚的圈裡，始終是被介紹為「好朋友」，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尹瀚了，也清楚地明白著尹瀚這樣並非是不愛他，而是跨不過那道坎。

葉霖深知即便尹瀚無論是能力還是樣貌都是頂尖的人才，可他終究心底還是自卑的。而這自卑的來源跟他的家世有著很大的關係。

也正是那份帶著自卑心理的清高，讓尹瀚更是不願接受葉霖一切只要跟金錢權力扯上關係的東西，包括倆人同居的住處。

一開始提出讓尹瀚跟自己一起住的想法時，尹瀚只問了一句房租多少，得到葉霖房子是自己的不需要房租的答覆後更是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他，之後他是軟磨硬泡哄了好一段時間直到答應讓尹瀚來付物業水電費和生活費，尹瀚這才同意住進了他的家裡。

可實際上，葉霖並不能理解尹瀚為什麼要因為金錢這種東西而自卑，甚至有時會因為哪天他去付了物業費而跟他冷戰的地步。

他從小就不缺錢，也不缺朋友的確不假。

他父母從他三歲起便將他託付給了保姆，一個月一換，或是一年一換。到了葉霖十二歲的時候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的媽媽到底長什麼樣子了。之後兩人出國說是做生意，只留了他一個人在國內，實際上，父母早就已經貌合神離了，母親去了美國，養了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金髮碧眼小白臉，父親也差不了多少，去了德國也有著一個固定女伴。倆人都穩定地給了他不少錢，卻從不曾問過他任何事。他想，估計就算這時自己站在了父母面前他們都不一定能認得出來，當然，他也同樣可能認不出父母來。這種父母與孩子的關係，他真的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羨慕的。

葉霖是有不少朋友，真正能說得上話的卻也就只有那麼幾個人。這在大二自己得急性闌尾炎那會充分反映了出來，他在宿舍疼得死去活來，卻沒有一個人想送他去醫院，全都只有一些肉麻的關切話語罷了，少有的那幾個真正關心他的人卻是在外地趕不過來。

那時正好同宿舍的尹瀚回了宿舍，一開始葉霖並沒有想過尹瀚會幫自己，畢竟雖然他們兩個是同一個宿舍可說過的話不到十句，尹瀚一直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樣，他也沒刻意去討好過。

誰知他才哼唧幾聲，尹瀚已經走到他面前，猶豫地問了一句：「你怎麼了？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也不知道是自己太容易被感動了還是因為那會兒疼得已經頭暈目眩的原因，總之他那一刻對尹瀚就已經在心底有了別樣的情愫。

出院之後他更是厚臉皮地直纏著尹瀚要跟他做哥們，而他一開始也確實以為自己對尹瀚只不過就是哥們之間的感情罷了。

直到親眼撞見尹瀚被女生告白，之後發現尹瀚的人氣不是一般地高後，心底湧起的酸意告訴他，這絕對不是對哥們才有的佔有欲。

他其他幾個哥們有女朋友談戀愛的不在少數，可他只要一想到尹瀚哪一天要是談戀愛了，心裡就開始堵得慌。他跟友人說了這個心理，對方好笑地望著他說這是赤裸裸的吃醋心理，說他是喜歡上那人了。

喜歡尹瀚？可他是男的啊……

「男的又怎麼樣？你葉霖還會在意這個嗎？」友人的一句打趣話徹底驚醒了他。

是啊，是男的又怎麼樣？他就是喜歡上了呀。

於是告白求愛，原本心裡還有點忐忑尹瀚的想法，直到尹瀚微笑著跟他點了頭說好。

兩人在一起後尹瀚在朋友面前一直不說出兩人的關係，葉霖雖是有點不解但也沒多大想法，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樣，尹瀚答應跟他在一起讓他覺得已經是天上掉下來的巨大福祉了，公不公開他自然都沒有多大的強求。

而如今尹瀚竟然跟他朋友說，他葉霖是他的男朋友。

尹瀚踏出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沒有人比葉霖更清楚了，這對葉霖來說，絕對是驚喜中的驚喜。

【叄】

「尹瀚，我愛你。」

「有多愛？」

「愛到我生命的盡頭。」

真是肉麻！尹瀚嘴上這般嫌棄著，面上卻是不自覺地揚起了笑容，眼都彎成了月牙形，好吧，不得不說，他被葉霖的情話逗得甜到了心眼裡。

跟葉霖在一起五年，每天臨睡前葉霖都會跟他說上一句動聽的話，即便是在兩人吵架時期也不例外，剛開始那一兩年是喜歡你，後來這三年就成了我愛你。

也不是不相信葉霖的這些話，他相信現如今葉霖說的每句話情話都一定是真的。可他卻不確定自己還能相信多久。

他從來就沒想過能和葉霖真的走完一輩子，剛在一起時便是抱著多過一天便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的僥倖感，就這樣多過了五年。

可是五年之後呢？還能走多久？葉霖向來是隨性灑脫之人，要是哪天突然愛上了別人他也不會覺得奇怪，到那時只要葉霖跟他提了分手，他也一定不會追著葉霖不放，畢竟他捨不得讓葉霖難做。

從一開始尹瀚就已經做好了跟葉霖分手的心理準備，所以一直跟朋友介紹葉霖時只說是好哥們，也從不讓他過多地進入自己的圈裡。

並非是沒勇氣公開，他只是怕，怕萬一等哪天和葉霖分開了，葉霖可以毫無留戀地離開，而他獨自黯然神傷之時卻又無處不在地聽到葉霖的消息，若真變成了那樣，尹瀚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難受至死。

但僅僅是因為那天晚上聽到葉霖睡得迷糊中呢喃了一句：「尹瀚，你為什麼不跟別人說我是你男朋友呢？」

當時他的眉頭皺成了川字，整張臉看起來委屈極了。

尹瀚那一刻整顆心都要化了，第二天同事八卦地問他跟葉霖的關係，他便笑著公開了。

興許是這五年過得太過福祉，他已經開始有了想要跟葉霖度過餘生的私心了。

晚上葉霖照例跟他表白，他同往常般應付了幾句，卻在葉霖熟睡過去後趴在他耳邊輕聲回應——

「葉霖，我也愛你。」

還沒在一起之前就已經，很愛，很愛你了。

【肆】

「我要結婚了，所以我們還是……分手吧。」

葉霖早就猜到他們之間終究還是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只是等到尹瀚真的跟他說出這句話時，他心裡還是難受地像被大石頭壓著一般透不過氣來。

他打開窗戶透了透氣，緩過來後才對著電話那頭開了口：「誰？你要跟誰結婚？」

尹瀚在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傳來被煙嗆到的聲音，他咳嗽了幾聲才說：「我們村書記的女兒，跟我年紀差不多大，一個星期後辦婚禮。」

葉霖聽著尹瀚已經嘶啞的聲音，心被揪起般地疼了起來，尹瀚一直就不會吸煙，說是對身體不好，被他啰嗦著葉霖這幾年也就戒了煙，可是現在不會吸煙的尹瀚在電話那頭猛抽煙。

「這麼快，你不打算邀請我去你的婚禮嗎？」葉霖故作輕鬆地問。

「葉霖……」

尹瀚到底也只是喊了聲他的名字後也就沒了後文，只是透過電流不斷傳來被煙嗆得直咳嗽的聲音。

兩人誰也沒說話就這樣拿著手機放在耳邊，直到葉霖聽見聽筒那邊傳來小聲的嗚咽，繼而變成了抽泣，哽咽中還夾雜著模糊不清的話。

尹瀚在哭……

僅僅只是這個認知就徹底讓葉霖崩潰了，他恨不得跑到尹瀚那個小地方，跟他們那裡全部的人宣告這個人是他的，誰也不能欺負他誰也不能強迫他。

直到聽清了尹瀚不斷重複那句話是「對不起」後，他所有的氣焰都頓時偃旗息鼓了，即便他真的去了，尹瀚也不一定會跟自己走，尹瀚不可能拋棄他的父母。

自始至終，葉霖就知道自己在尹瀚心目中絕對撼動不了他父母的位置，他也沒想過哪天尹瀚能因為自己而反抗他的父母。

即便這樣他也曾經想過，尹瀚的父母興許會開明，也許會認同他們兩個，會因為多了一個兒子而開心呢？

果然，他還是想得太過樂觀了。

「尹瀚……你他媽別哭了聽得我難受！」

他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對著電話那頭大聲地吼了出來。

尹瀚那邊愣了下，而後沒了聲音。

葉霖輕笑了聲，柔聲道：「分手，我們分手不就好了嗎？在一起十年了，足夠了。尹瀚，你結婚吧。我沒事，我大不了自己一個人去外面走走，散完心也就走出來了。不就是分手失個戀嗎？我還經得起。」

掛斷電話後，葉霖心想，以後就再也見不著尹瀚了啊。

光是想想，他就已經開始有點接受不了了。沒事的，就像自己說的，不就失個戀嗎？他沒遇見尹瀚之前的那二十年不也就這樣過來了嗎？誰離了誰還活不下去了似得。

事實證明，他真的離不開尹瀚，在外旅行一個月他就放棄了，立馬買機票趕了回來。沒辦法，他太想尹瀚了，只想著即便是回到這個曾經有過尹瀚氣息的家也總比在一個完全沒有尹瀚存在的地方胡亂逛要好。

回到家，尹瀚的東西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搬出去了，鑰匙留在了桌上。

葉霖拿著尹瀚的那把鑰匙，第一次大哭出聲。尹瀚還真他媽狠心，說結婚就真的結婚了，說分手就真的分手了。

他這些年每晚不落的我愛你最終卻只換來了尹瀚的那些個對不起。葉霖覺得自己真他媽的憋屈！！

可再難受，他也不忍心給尹瀚打一個電話，生怕擾亂了他的家庭。

他知道尹瀚一直就不怎麼相信自己的那些情話，可是尹瀚，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真的，我愛你。

比你想像的還要，更愛更愛你。

【伍】

「葉霖的葬禮在這個周末。」

尹瀚接到葉霖死訊的消息是在自己結婚剛度完蜜月回到老家的那天，他手上提著行李箱，死死地盯著手機上的那一條簡訊，腳步再也挪不開一步。

家人正奇怪要出聲詢問時，下一刻他手中的行李箱已經掉落在地，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之後便是撕心裂肺地扯著嗓子大哭，樣子難受極了，哭到喘不上氣來的時候更是握緊了拳頭狠狠地捶著自己的胸口，胸腔被捶得空空直響。

他只覺著自己傻，怎麼平時對葉霖的甜言蜜語總是不大相信，卻對他最後那番明顯是安慰自己話就這麼深信不疑了呢……

葉霖怎麼就這麼狠心讓他再也沒機會見到他了呢？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認認真真地跟葉霖說上一句我愛你，他怎麼就沒了呢？

尹瀚聽不見家人跑過來在他面前說了些什麼，只是哭，哭到最後眼淚流不出來了，嗓子啞了，家裡人還以為就這樣好了，誰知他卻又趴在一旁幹嘔了起來，本該歡喜滿面的新郎此時樣子顯得狼狽極了。

妻子走了過來，看了一眼他的手機，頓時咽下了要說的話。

她是知道尹瀚跟一個男人的關係的，而這個叫葉霖的便肯定是那人了。

她從小便喜歡尹瀚，之後更是誰都看不上，只認定了尹瀚一個人。

後來透過一些同學關係了解到尹瀚竟然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後，她更是咽不下這口氣，她竟然會輸給一個男人。

這次趁尹瀚回家過年，她向尹瀚提出結婚，尹瀚當然是不願意的，於是她便跟尹家父母說了尹瀚的事。

果然，不出三日，尹瀚已經帶著彩禮來她家求親了。

就算尹瀚面上透露著萬般不願，甚是憔悴，新婚一個月以來他也都不曾碰過她。可是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麼都不在乎。

尹瀚最終還是沒有去成葉霖的葬禮，家裡父母妻子輪流守著他不讓他出門，說是怕他去了之後尋死。

嗬，他只覺著好笑。

他們吃定了他心軟於是父母用絕食的方式逼著他娶了別人，若是他真有不管父母去尋死的念頭，早在那時就已經去了。

現在攔著他，又有什麼用呢？

後來的尹瀚，其實跟死了沒多大的區別，不會笑不會生氣，不會疼也不會哭。父母讓他掙錢，他去了。之後又讓他回來在家裡工作，他又回來了。父母想要個孫子孫女，他索性跟妻子去了醫院人工受精做了一對龍鳳胎。

給家裡也蓋了小別墅，買了名車，家裡再也不會有全家人穿著舊校服心酸吃飯的場面。

尹瀚那時候想做的事情全都做到了，除了一件——

同葉霖一起度過餘生。

這件事，再也不可能做到了。而直到現在，尹瀚才是真正地反應過來，葉霖說的會愛他直到生命盡頭，是真的。

葉霖真的，比他想像中還要愛他。

【後續】

葉霖死後的第十年，尹瀚四十一歲。

往常到了葉霖忌日這天，家裡人總會格外對尹瀚注意一點，直到過了十年也沒發生什麼事，加之現如今還多了兩位剛出生不久的小寶貝，家裡人便已然忘了這日子。

尹瀚就在這天失蹤了。

兩日後在他們舊居找見了他的屍體，就在葉霖當初死去的地方旁邊，姿勢像是偎依在那時葉霖屍身的懷裡一般。

原本以為可以就這樣過完餘生，可這十年，已經過得這般煎熬，我實在是走不下去了。

沒辦法，葉霖，我太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