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游(四)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857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2
太安靜了。他並沒有聽見預想中女孩的尖叫,也沒有聽見任何爭鬥的聲音。
猷眠小心翼翼地走在過廊上,踏著一片黑暗。
剛剛那些匍匐在窗外的東西,不像異種,反而……更像人。他低頭想了想。
這些人,是沖著他們來的嗎?
其實這種想法是不太可信的。以沈子吟那性子,是絕對不會去招惹什麼人的,而他自己這幾年都待在沈門,除了沈家人就沒見過外人。假使是他以前召來的恩怨,對方也沒有那個理由等到現在才報仇。
似乎也沒那個命等到現在吧。猷眠突然笑了。
再說……沒有趕盡殺絕的話就說明,那些人的目標,似乎不是他們。
那這樣看看,問題出在杜遲櫻身上?
一個可怕的想法佔據了他的腦海。
莫非……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股濃郁的妖氣,是從杜遲櫻的房間里傳出來的,同時還伴隨著肆起的芳香。
這味道,就如他們在湘離幻境中聞到的一模一樣。
——
是那隻召陣魑魅!?
它還沒死?
猷眠回想自己所遇到的事情。
若是先前在黛月樓殺掉的那幾隻魑魅不是召陣人的話,那就有些奇怪了。明明在除去那些妖物後,他就沒有再感覺到有其它的妖氣。
那這樣看來,他們在進入黛月樓之前,就已經打草驚蛇了?
而那些人,又或者是異種一樣的東西,是它控來殺他們滅口的嗎?
還有……杜遲櫻?她或許知道些什麼,它的目標會是她嗎?
花香比之前濃了一倍。猷眠連忙抬手捂住口鼻。奈何這花香清冽至極,本該沁人心脾,卻刺得他血液冰涼,恍惚無比。
杜遲櫻的房門半掩著,猷眠靠在過廊的牆壁上,抽出枯衣,卻不敢輕舉妄動。
若真的被設計埋伏了,他怕定是要葬身於此的罷。
沈子吟那傢伙,在封印解除後肯定會衝出來與這些東西拼個你死我活的。
他可不放心把這傻小子一個人丟在這裡。
忽然,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或者是一開始就有的,不過現在聽得更清晰了些。而在這些窸窸窣窣的聲響之下,掩蓋著異樣的響聲。
他側耳,分了一股靈,仔細地感受。
終於,他聽清楚了。
在這窸窸窣窣的聲響下掩蓋的,是斷斷續續的,不可抑制的,萬分痛苦的呻吟。
他的手骨被捏得「咔咔」作響。
這些東西,竟然真的從杜遲櫻下手!
猷眠沒有再猶豫了,踩步一踏,直接破開了木門。木屑飛舞中,那些窸窸窣窣的,類似爬行發出的緩慢的聲音頓時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向他襲來。
猷眠周身血氣迸出,那些東西還未近他的身,便被轟成了碎片,一片一片掉在地上,發出不可抑制的沉悶的聲響,而瞬時化作金粉消散了。
一道炸雷驚起,終結了一整個晚上的黑暗與寂靜。
月光破開雲層,同時,豪雨傾盆而下。
猷眠在一閃而過的刺眼的光芒中瞳孔驟縮,然後就再也沒了動作。
——
藤蔓。
整個房間爬滿了藤蔓,粗細不一,疏密不定。根根糾纏,環繞在各處。在那藤蔓上延伸出的細條上,綻放著小小的白花,在遍目黑暗中映出了點點熒光。一朵接著一朵,越是靠近藤蔓交纏的中心就越密集。
而駭人的是,在密密麻麻的枝條與白花之下,依稀可見穿著黑衣的人的身體,數具不止。
細看便知,那些人早就被藤蔓吸幹養分了。
猷眠看著站在枝蔓密集處的人,忽然笑出了聲。
「我就說嘛,我感知妖氣的能力十幾年裡就沒有不準過。」他這樣說。
面前那人發間繞著的翠色髮帶無風自舞,一雙碧色雙眸閃著異樣的光。面頰如月,朱唇微抿。這樣小巧的身姿,這樣精緻的面容,不是杜遲櫻是誰?
杜遲櫻手指緊緊攥住裙擺,將疑發聲道:「你早就知道了?」
猷眠收起枯衣,道:「不啊,剛剛才知道。」
「……?」
「但是啊,」猷眠朝她笑著,「你早就讓我起疑了。」
「我……?」杜遲櫻不明所以,實在不知道自己的偽裝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老實說吧,就在剛剛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就想清楚了。
「實際上在黛月樓,你身上的妖氣就太濃了。
「在殺掉那三隻魑魅之後,本該所有的妖氣都應該消失,但是在死樓重現原形,幹掉那幾隻黑怨的時候,妖氣才完全消失。
「假若我殺掉的真的是幻象的製造者,那麼那一股妖氣是哪裡來的呢?」
猷眠抱著臂,直直注視著她:「確實是我大意了,把黑怨認成了原形畢露的魑魅。」畢竟黑怨是無法散發妖氣的。
「……」不得不承認,在黛月樓,是杜遲櫻沒有控制好自己的妖氣。大概是感受到這個人對她造成威脅之後,就一直處於一個精神緊繃的狀態罷。
「還有啊。」
「還有?」杜遲櫻徹底驚了。沒道理她的演技差道這種地步啊?
「你自己都沒有感覺到,」猷眠道,「你看沈子吟的眼神,有點太怪了。」
這個他早就注意到了。自看到她的第一刻開始,猷眠就從她看著沈子吟的眼神里讀出了一種渴望。
不是對於中意之人的渴望,是對於食物求之不得的渴望。
杜遲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猷眠看著杜遲櫻,停頓了半晌,又道:「那陣是你召的?」
——
「……是。」杜遲櫻沉聲道,「……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停。」猷眠抬手制止了她,「我沒興趣聽。」
「……」
猷眠原地蹲下,戳了戳那些被藤蔓狠狠碾壓著的黑衣人,道:「這些人,你弄來的?」
「不是我。」杜遲櫻說,「這次真的不是我。」
猷眠抬起頭,略帶疑惑地看著她。
杜遲櫻沉吟半晌,咬牙開口:「實際這些東西……根本不是人。」
猷眠抿唇,沒有出聲。
「……我已經準備入睡,但是隔壁異樣的聲響我不是沒有聽見。本該想著他們的目標或許是你們,對我不造成威脅的話,我就沒有出手,免得暴露身份。但是等了許久,我都沒有聽見兵器相交之聲。剛等我反應過來,他們便破窗而入了。」杜遲櫻說,「此次動法,我只是求個自保而已。」
猷眠想了想,笑了:「你不趁機殺了我們,是因為你的目的不是殺掉我們?那你是想幹什麼?和我們一起吃年夜飯嗎?」
「不,我不會殺你們的。」杜遲櫻說,「沈子吟對我有用處。」
「喔,這樣。」猷眠站起身,拍拍手,「那你可以走了。」
「嗯???」
「我不會讓你動沈子吟的。」猷眠微微抬頭,雙眸閃過一絲暗紅。
——
「……」杜遲櫻的手越攥越緊。她沉默了半晌,再開口時語氣中帶了點危險:「若是我一定要動呢?」
「你大可試試看。」猷眠周身的寒氣絲毫不輸於她。
「你就不信我先殺了你?」
「你哪來的自信可以殺掉我?」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伴著長劍出鞘的凜然,隨後便是隔壁的門被破開的聲響。
杜遲櫻和猷眠皆是一驚,他倆對視一眼。杜遲櫻手腕一轉,伴著一閃而過的碧光,那些密密麻麻藤蔓全部消失。猷眠靠近她一步。兩人又交換了一個眼神,杜遲櫻便軟下身子,閉上雙眼,假裝昏倒,半倒在猷眠的懷裡。
果真,破門而出的是舉著長劍的沈子吟。
他面色略帶蒼白,大汗淋漓,髮絲半散。在看到猷眠的那一刻,眼神中帶著的敵意與泠然瞬間消散了。
「猷……」沈子吟嗓子沙啞得厲害。
「那麼激動幹什麼啊。」猷眠笑了。
沈子吟被他那半分戲謔的語氣刺得心裡一堵,頓時感覺心中一股氣悶,微微的潮紅爬上耳根。
他將劍提起來,劍尖指著猷眠,咬牙憤聲道:「我還不是擔心你個混賬東……」
突然他聲音一滯,百季直直掉落在地上。雙腿一軟,倚著牆邊癱倒下去。
杜遲櫻聽到聲響便睜開了眼。正巧猷眠一撒手把她往地上丟。若不是她睜開眼,想必屁股就得不明不白地挨上一痛了。
杜遲櫻是好氣又好笑,看著猷眠的背影半天不知怎麼發聲。
猷眠走過去捧起沈子吟的臉瞧了瞧,看見有些許透明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滑落,不由得愣住了。
看他這臉色,是強行破封了?
不過才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便急不可耐地衝破封印了。
猷眠笑著搖頭,低聲道:「真是個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