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晨霧漸起，影舞幽光，魂伴露散。

店小二打了個長久的哈欠，渾身都透露著倦意，提著燈籠不情不願地朝後門柴房走去。

最近這溫度下降的速度有些稀奇，今年深秋的寒雨竟提早了近半個月的時間，放在了陌薰節之前。

白霧糾纏，小二不禁哆嗦了一下，隨後視線就不自覺地轉向了草廊。

前天半夜他去小解的時候突然被一群人堵在了主堂。那幾個人身皆是著黑袍，半夜突然冒出來沒把他嚇得失禁。幸虧為首的人面容俊朗，才少了那麼點凶神惡煞的感覺。

而這個半夜突然冒出來的怪人花錢不訂客房，卻包下一整個草廊也不知所謂何事。他這樣想著，遙遙地望了一眼，卻看有黑乎乎的人影，走近了些細看才發現是那些被那怪人帶來的、活不像人的黑衣人，正低垂著頭站在草廊之中，一動不動。

「真是造孽啊……」小二咂咂嘴，不禁感嘆一聲。有這麼多兄弟在一起，也不肯花錢多訂幾間客房，竟忍心打發他們睡草廊。

但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太好過問罷。

他剛想轉身回去做開店準備，卻忽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小二轉頭，仔細看了看。

不對啊，明明……

他伸手點了點。

明明前天看著……是有五個人啊……

但是現在怎麼就剩下三個了……？

風驚了他一身雞皮疙瘩。他迷惑得很，卻又不敢靠近去細看。他吸吸鼻子，抱著肩重新舉起紙籠。而同時，一縷異味順著空氣鑽入他的鼻腔。

店小二也是在廚房與主堂之間跑慣了的人，此時細細一聞就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味道。

太熟悉了，就如廚師在殺雞宰魚時一樣，是重腥濃稠的血腥味，就從草廊那頭傳過來。

莫不是……客棧里進了什麼窮凶極惡之徒？小二放輕了腳步，壯著膽子緩緩接近草廊。

他儘力避開那些黑衣人的前方視角，從側面向著柵欄里探了探頭。

霧不知何時有些重了，小二猛地看見草料之下有一塊黑乎乎的類似布料的東西，似乎沾了些猩紅。朦朦朧朧看不清楚，他俯身試圖伸手去拽，卻不想剛剛拉住，就聽身後一陣咳嗽聲。

小二嚇得一撒手，紙籠都被甩到地上。他僵硬地扭頭，差點哭了出來，雙腳顫抖，就差沒跪地喊娘。轉頭後他看見的不是想像中刀疤滿面的兇徒，而是一張白皙俊秀的臉。

這正是那前天三更時帶著這群黑衣人來住宿的青年。那青年看他這副模樣，不禁失笑道：「博士起得倒早。」

小二心頓時就虛了，忙撿起自己的紙籠，朝他諂媚地笑道：「客官你也早啊嘿嘿嘿這是有什麼事嗎……早茶馬上就能幫您上的……」

那青年笑道：「無事，不過醒的比較早罷了。博士是準備去柴房備柴麼？」

「啊對對對的……」小二眼珠子一轉，瞟到離草廊不遠的柴房，感到有些不妙於是立馬改口：「不不不不不是的……！」

青年道：「？」

店小二臉一陣紅一陣白，胡亂中隨便扯了一句：「我……人有三急嘛！」

那青年笑了出聲，朝他擺擺手：「那博士便快去罷，就在這兒和我耗時間做甚。」

「是啊是……嘿嘿嘿……」小二搓搓手，心想著終於逃離這個地方了。腳步沒有一刻停歇，逃似的鑽進了里鋪。

而他的身後，霧氣朦朧中，那青年臉上的微笑消失，轉身時淡淡看了那些黑衣人一眼，舉手投足之間露出了剛剛被掩蓋好的，印在腰間白衣上的一塊血污。

——

沈子吟醒來時天依舊是沉的。

他頭疼得厲害，昏昏沉沉的，四肢也提不起一絲力氣，身體極其不適。

他轉眼，只見杜遲櫻一人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玩弄著茶具。見他醒來先是驚喜了一下，隨後朝著門口喊了一聲。

猷眠轉身進來，見他醒了，從桌下翻找了一下，找出自己的水袋，扔了過去：「喏，喝點。」

沈子吟伸手接住，猛灌了自己幾口，才感覺眼前稍微清明了些。

「……幾時了？」沈子吟坐在床沿，伸手拿自己的鞋子。

「門都給人家修好了，你說幾時了。」猷眠翻了個白眼。杜遲櫻「嘿嘿」直笑，站起身說去給沈子吟打點洗漱的水來。

猷眠在茶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後看向滿臉都寫著著「虛弱」兩字的沈子吟，問道：「現在想吃什麼嗎？」

沈子吟將手掩在面上，低低發聲道：「……罷了。」

「也對，」猷眠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馬上就要吃晚飯了。」

「……」

——

杜遲櫻端著一盆水進來，將它放好在架子上後又立馬鑽了出去。

「誒誒誒誒你幹什麼去呢？」猷眠叫住她。

「我餓了！」杜遲櫻扒在門邊委屈道，「你為了照顧他早飯和午飯都說不吃，我還得跟著你不吃，容易嗎我？」

聞言沈子吟抬頭望向猷眠，眼裡有一絲驚異。

猷眠愣了那麼幾秒，隨後狠狠啐了一口，沒好氣道：「我聽你放屁！」

杜遲櫻看他臉上飄過的紅暈，頓時覺得報了昨晚他撒手扔她的仇，吐了口惡氣後壞笑著溜到廚房去叫飯了。

猷眠：「……」

沈子吟走向梳洗台，不由得輕笑了一聲。

猷眠是耳根紅了個透，他扭頭瞪著沈子吟，憤憤道：「笑個屁，洗你的臉。」

沈子吟是越看他越想笑，只得將臉埋在巾帕里，小聲應道：「知道了知道了。」

猷眠翻了個白眼，索性轉過頭去不理他了。

——

天沉了下來。

陰雨天總是比平常天黑要早很多啊。沈子吟咬著紅繩束髮，看著窗外不禁心道。

猷眠打了個響指，幾個角落的燭火就燃了起來。他腳一蹬，跳到沈子吟身邊問道：「沈子吟，你知道無魂者嗎？」

沈子吟眼皮一跳，將紅繩繞上了最後一圈。

「在書上看過。」他走到茶桌前。「由御魂人操控的，大多是用來守山沿邊界。不過隨著山界鎮塔人封印的起勢，無魂者大半消失，剩餘的大概都是用作清除遺漏黑怨的罷。」

無魂者大多是因外界別因暴斃的人，魂魄消散於外界，留一具空殼。被御魂人撿到後便用來承載夜半流竄的陰氣。因為極煞所以只在夜間出動。沒有思想，全聽御魂人的操控。武力值不弱但也不強，是一種過時的載器與工具。

「……」猷眠抱著肩，思考了一下，忽然笑了，「那不就好解釋了。」

「什麼？」沈子吟一頭霧水，「昨晚的……是無魂者？」

「聰明。」猷眠翻身坐上了床，頭靠著床梁，「不是魍魎那便好辦了。」

「有人要殺我們？」沈子吟問。

「指不定呢。」猷眠道，「但是看昨天晚上他們也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或許只是我們觸犯了哪裡，想警告我們一下罷。」

「但是不對勁的地方也太多了……」沈子吟沉吟。

「得了得了，」猷眠抬手打斷他，「廢那麼多心幹啥。準備一下吧，明天就準備上流光林了。」

「……嗯。」沈子吟也思不出什麼有價值東西，只得作罷。「大概後天能到南枝原吧。」

「去一趟安定村。」猷眠冷不丁地說。

「嗯？」

「……把杜遲櫻送回家。」猷眠斜眼，正好瞄到了藏在門外的一抹蔥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