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客(十)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711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4
「……這個畜生!!」開寧怒不可遏,一把將手中的瓷杯摔在地上。瓷器與石地撞擊,碎裂聲充斥於不大的殿室之內,嚇得下面來彙報九曲那日所造成的傷亡情況的顧遙不禁縮了縮。
「不過現場沒有人死亡,傷者也是極少數,大多隻是被九曲嚇到了而已嘛……這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啊哈哈……」顧遙摸著腦袋,說出一句不過腦子的話。開寧聞聲,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他。
「開心?你是說一個孩子被他帶走生死不明是一件值得我們開心的事?」開寧狠狠地朝著他開口,「那孩子死了怎麼辦,你給他陪葬嗎!?」
顧遙抖了一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緹散老人。緹散老人看著他,頓時心神領會,手握拳放在嘴邊咳了兩聲,揮手示意顧遙離開這裡。
帶著一臉劫後餘生的僥倖,顧遙幾乎是逃一般地溜出了殿室,並在心裡暗暗決定在未來半年之內,他都要在胭脂林的廢棄茅屋裡閉關,絕對不回顧家。
而在殿室中的氣氛並沒有緩和,開寧氣紅了一張臉,正在主座之前來回踱步,焦躁無比。
緹散老人坐在一旁的客座上,捧著自己的茶杯,一臉寧靜地看著他。
開寧喘出一口氣,停止了踱步,回頭惡狠狠地瞪著緹散老人:「九曲那畜生是怎麼破你結界的?又是你在慣著這個傢伙胡作非為對吧!!」
「小曲他給我施展了幻術,我一時沒有控住。」緹散老人開口道。
開寧嗤笑一聲,極度嘲諷地開口:「若不是你有意鬆懈,又怎麼能中了他的幻術?」
「是我不好。」緹散老人微微低頭。
開寧看他這幅模樣,頓時沒了什麼氣可說,心裡只有無盡的失望。
「緹散,這樣放任他,你有想過後果嗎?」他冷靜下來,直視面前的緹散老人。
緹散老人微微嘆了口氣,輕輕將茶杯放回桌上,一抬手幻化出一塊修長的木板,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上面寫了些什麼。
這木板可並非凡物,是開寧下凡時順手帶下來的,是來自天界的物品,名為誓木。就如其名,是起誓所用的工具。起誓人將起誓內容取血寫於此木,並動用自己靈流所系,祭於祭堂之中,則為立下了誓言。誓木系天,為引天靈之物,若是起誓人違背了誓言,則不僅凡身肉體要在清醒的狀態下遭受七道天雷,魂魄也要在地府受盡折磨,永世不得超生,可謂是世間最狠的懲罰。
「若是那孩子死了,我便自毀靈元,將魂魄祭於百色深淵,靈識封於蒼垂塔,永世不入輪迴,為他陪葬。」緹散老人散出一道靈流,緩緩纏繞在了誓木的木身之上。他看著誓木消散在空中,平靜地說。
開寧心中一梗,抿了抿唇,終是沒有開口再說什麼。
——
轉眼便過了四年。
在那場試煉中,顧家沒有進招任何弟子。而這四年之中,也沒有舉行任何試煉。
緹散老人早就將自己閉關在蒼垂涯上的祭堂中,守著自己立誓的那塊誓木。他遲遲未出關,也不見任何人。顧家由開寧來管理,但因上下事宜已經有顧遙顧今影等眾多弟子安排,平日出勤下山巡遊也算自覺,所以也沒有什麼可以操心的。
開寧幾乎每日都是站在蒼垂塔之上,朝著無言谷的方向眺望,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眼中卻藏了數多不易顯露的情緒。
——
「阿遙……阿遙!」顧今影朝著顧遙的方向沖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準備出鞘的劍生生按了回去,「我說了叫你不要衝動!」
「我沒有衝動!」顧遙站在顧家的主門之下,面前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這件事我早就準備好了。」
「貿然跑去送死就是你口中的準備好了!?」一向溫和的顧今影這次卻瞬間怒了,朝著顧遙吼了一句,伸手想要去搶他的佩劍。
「我能怎麼辦!」顧遙也急了,伸手推了他一把。兩人之間瞬間空開好幾步的距離。顧今影看著他,手不住地顫抖。
顧遙紅著眼眶,顫聲道:「難道你要我看師父自毀靈元,墮入百色深淵,永世不得超生嗎?」
「我是打不過九曲,我是去送死,但是至少我有法子把那孩子換回來,我能把師父的命換回來……」顧遙說著說著就抑制不住地哭了出來,眼淚一顆顆下掉。
他對這次出行並沒有什麼信心。可是那孩子被九曲那個失心瘋帶走,又有多大的幾率會活著呢?他若是去了無言谷,還有那麼些可能會一命換一命,將那孩子傳送回來,放在顧家好好護著他,這樣的話緹散老人就不用行那個所謂的誓,就能好好地活著。
為了一直愛戴著的師父,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他也要去嚐試。
顧今影看著面前不停抹眼淚的顧遙,鼻子一酸。他伸手抱了抱顧遙,輕聲道:「阿遙,我陪你,我們一起去。我們一起帶著那個孩子回來,我們誰都不會死。」
顧遙將頭埋在他的衣服里,用力點了點頭。
——
三日後,顧家主門下,石鎖弔橋前。
顧今影遞給顧遙一張符,示意他藏在袖子之中。
「若是那孩子被他囚禁了,就用靈流燒了這符紙,到時候能開十秒的天眼,在半柱香的時間內隱匿行蹤。師父教過你迷蹤步,我會牽制九曲,你趁機帶出那個孩子。」
顧遙點點頭。
「傳送界會在一炷香內開啟,在這之前一定要完成任務。」顧今影嘆了口氣,叮囑道。
「嗯,那到時候……」顧遙還未說完,便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一把抽出自己的劍,轉身對著武場,屏氣凝神,作出一副作戰的模樣。
顧今影看著武場中央慢慢拉開的黑線,皺著眉,緊緊攥住手中的靈符。
黑氣顯露,陰風漸起。彷彿一瞬間抹去了所有明光,暗色毫不留情地壓下。黑線慢慢向著四周擴張,拉開成了一個巨大圓形,立在偌大的武場正中。其中暗潮湧動,紫光乍現,彷彿隨時會從中伸出一個畸形的爪子。顧遙手中的劍正微微發出劍吟,與主人心中所念產生了共鳴。
就在顧遙準備蓄力劈開這個黑洞的時候,有一團東西從其中飛了出來,裹著層層黑霧,就彷彿一個……被丟出來的黑色的球。
雖說障眼之處甚多,顧今影還是分辨出了飛出來的是個人形,朝著顧遙點了點頭。顧遙明白了他的意思,放棄了運靈,將劍背在身後,與顧今影一同後跳幾步,和那飛出來的不明物體拉開了距離。
那東西飛出來之後,黑洞便閉合了,消失了蹤跡,只留下了一團纏繞堆積的黑霧,糾纏在那東西身上,久久不散。
顧遙剛想過去看看,卻發現那東西突然有了動靜,於是連忙退回原來的位置,與顧今影一同警戒著。
那東西似乎是抽動了兩下,慢慢縮起了身子,而後沒多久便支撐著坐起,動手撕扯著死死賴在自己身上不散的黑氣。
他這手法異樣嫻熟,一看就是與這些黑氣對抗慣了的。顧遙是既想一探究竟,又覺得自己應該待命,兩種衝動混合糾纏,差點沒把他急出癲癇。
那人撕扯了好一會兒,才將那些黑氣處理幹凈了。而當顧遙和顧今影看清他的那一瞬間,兩人皆是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一身白衫飄然,髮絲披散,只微微用青色的絲帶盤起了髮尾;面容白凈,透露著些許溫和,目如暗星卻依舊璀璨,眉間一點硃砂,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點上去的。
雖說只不過隔了四年,但他卻從那個峰上打架的乞丐般的孩子變成了一個翩翩少年,且身上的氣質也變了許多,這一眼看上去都讓顧遙和顧今影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當年被九曲帶走的那個人。
顧遙目瞪口呆,聲音不住地顫抖:「顧……顧顧顧顧顧……顧……命之……?」
顧命之坐在慢慢散去的黑氣之中,聞聲側頭,朝著顧遙他們的方向溫和一笑:「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