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你他媽誰啊！！」他見那孩子比他瘦弱許多，頓時來了氣，抽出自己的手，猛地推了他一把。那孩子本就沒他強壯，被他這麼用力一推，就完全穩不住自己的身子，順著力向後跌倒，背脊打在了粗糙不平的岩壁上，被磨得火辣辣的疼。

身旁有幾個孩子連忙過來拉住那壯碩的孩子，勸阻道：「劉二，算了算了，別和他一般見識。」

被稱作「劉二」的孩子聽旁邊人這話，心裡當然也明白在這麼多人面前欺負這樣一個比他弱這麼多的孩子是一件多麼丟臉的事，平了平氣，只能作罷。

他朝著那孩子啐了一口，黑著臉道：「哪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臟老鼠，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就敢隨便上來找事。糟蹋心情，晦氣得很。」

那孩子靠在岩壁上，低垂著頭，緊緊揪著自己滿是補丁、已經髒得不忍直視的衣服，一聲不吭。

劉二欣賞著他這幅喪家犬的模樣，心裡滿意的很，默認了這小子肯定被他的氣勢嚇破了膽，身旁的人也不敢再招惹他。他拍了拍手，高高興興地轉身，準備去找下一個躲藏的地方了。

而還未等他完全轉過身去，肩上便一痛。

雖然是很小的疼痛，比剛剛手指差點被折了的疼痛要好得多，但是當他轉身看見剛剛砸在他肩上掉落的小石子，看見那保持著投擲姿勢的孩子的時候，怒火還是一瞬間冒了出來，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身旁的孩子暗暗心道：「完了。」便知這下再怎麼攔也不可能攔得住了，識趣地退進了人群之中，乖乖地看好戲。

劉二低吼一聲，猛地撲了上去。那孩子也不甘示弱，同樣朝著他撲了過去。兩人瞬間扭打成一團，滾在泥土中，拳頭巴掌如同密集的雨點一般，雜亂無章地落在對方身上。

那孩子雖然瘦弱，力氣也沒有壯碩的劉二大，但是爪子卻尖利得很，不過一會兒就將劉二的胳膊抓得鮮血淋漓，脖子和臉上也出現了些許血痕。不過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被打得青鼻臉腫，肚子上還挨了幾拳，難受得他想吐。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依舊沒有停手，眼中滿懷著對面前這人的恨意，讓所有掃見他目光的人渾身冰涼。

只是可惜，最後還是劉二佔了上風。

那孩子死死抵著將他按在身下的劉二，奈何雙手被制住，根本動彈不得。劉二喘著粗氣，看著這個幾乎滿面污漬，血與淚交錯的少年。他第一次將別人打成這樣，縱然是再張狂也會害怕真的弄出什麼事來，此刻終於回了些神緒，手忙腳亂準備收手。

趁著劉二鬆懈的那一瞬間，那孩子抽出手，使上了剩餘所有的力氣，照著劉二的臉狠狠來了一拳。

這一拳打得劉二直接懵了，臉整個向著一旁偏去。在一片沉寂中，他感覺到臉上一片溫熱。劉二茫然地抬手摸了摸，發現是已經流了下來的鼻血。

周邊的人都沒想到這孩子竟然這麼橫，都快被打成廢人了還依舊不屈不饒，還敢火上澆油，頓時都被嚇得不敢出聲。

劉二氣急，惱怒與羞憤交加，瞬間沖走了他所有理智。他一把抓過手邊一塊碎了一半的磚頭，猛地向身下的孩子砸去。

在他準備揮下的那一瞬間，人群中一陣驚呼，而後，一切都靜止了。

不知自哪裡襲來的黑氣緩緩蔓延進人群，纏繞在他們身側，捆得他們動彈不得。那黑氣周邊冒著黑色的刺勾，已經慢慢繞上了他們的頸脖。

所有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只要稍稍一動彈，就會身首分家。

劉二保持著舉著磚頭的姿勢，卻已經動彈不得，手微微顫抖著，彷彿被什麼無形之物給束縛了一般，壓迫著他每一根神經，一瞬間他如墜冰窟，渾身冰冷。

那孩子在劉二拿起磚頭之後就始終沒有眨一下眼睛，眼神中不是害怕，反而滿是嘲諷。此刻他正躺在原地，望著天，絲毫不理會周邊的動靜。

一陣笑聲忽地傳來，激得好幾個孩子差點哭了出聲來。劉二不住顫抖，眼淚早就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停下掉。

九曲鼓著掌，直接破了緹散老人立出的屏障，踏空朝著人堆的方向走來，腳絲毫不著地，彷彿在空中有無形的台階一般。

還未等他靠近人堆，那些黑氣便像有自動感應一般，將那些擋了路的孩子紛紛捲走，丟在了一旁，空出了一條道，直直通向中心劉二與那孩子打架的地方。

他看著這倆孩子，先是抱著胳膊欣賞了一會兒，隨後笑了一聲，召喚一縷黑氣將壓在那孩子身上的劉二捲起丟進了人堆里，饒有興緻地看著面前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天的孩子。

那孩子躺了好一會兒，才面無表情地坐起，擦了擦自己臉上順著額頭流下來的血。他的腳早就在劉二將他撲倒在地的那一瞬間崴了，已經不能支撐他站立了，於是他幹脆坐著，依舊無然，淡淡地看著面前的九曲。

九曲在他面前蹲下，滿帶笑意地與他對視：「你看他們都嚇得不敢動彈，怎麼就你不怕我？」

「你又不是青面獠牙的羅剎鬼，有什麼好怕的？」那孩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九曲聽他這話，愣了一會兒，隨後抑制不住地笑了出聲。他邊笑邊抬頭揉了揉那孩子亂糟糟的頭髮。那孩子沒有抬手制止，只是微微垂眸。

「能在這木靈峰試煉的，可都是資質上乘的人。你看起來不過還未到十歲，又瘦弱成這幅模樣，是怎麼混進來的？」九曲笑著問他。

「能怎麼進來，被分進來的咯。」那孩子抬頭看了眼旁邊嚇得發抖的人，滿是鄙夷地揉揉鼻子，「再說了，我一點也不比這群弱雞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九曲大笑起來，異常滿意地點了點頭，另一隻手游移到了那孩子受傷的腳踝處。

紅腫的地方被觸到的那一瞬間，孩子抽了一口氣，臉色瞬間蒼白。九曲輕笑，轉手運靈，將手輕輕覆在了那孩子的腳踝上。

九曲的手冰冷得很，幾乎沒有一個正常人類應該有的溫度，但是被他這般觸摸，卻又不顯得難受，反而舒適無比。

那孩子微微恍神，待他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身上所有的傷全部都被癒合了，整個人精神得很。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發覺沒有任何異樣後，對著九曲微笑了一下。

「你叫什麼名字？」九曲也站了起身，低頭問他。

那孩子低頭想了想，說道：「無姓，名字是村口道士給我起的，叫命之。」

「命之啊……」九曲抬頭看向顧家，笑了，「那便隨了顧氏吧，就姓顧了。」

顧命之垂眸，點了點頭。

「你這孩子有趣的很，不如做我徒弟吧。」九曲又轉頭看著這孩子，觀察著他臉上的神色。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孩子面上毫無波瀾，竟連疑惑或者欣喜也不曾有一分，就這樣點頭答應了。

「你也不問我是誰？」九曲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只要能教我武功，讓我收拾他們，誰收我，誰當我師父都是一樣的。」顧命之淡淡道。

「『他們』？」九曲又笑，身旁的黑氣將人群全部拖起來，舉得高高的，「是這些在你被打的時候還興奮圍觀的人嗎？」

顧命之抬頭看了一眼，搖搖頭：「不是他們。他們沒錯，要我我也會那樣做。」

「哦？」九曲微微眯眼，抬手將人堆中的一縷黑氣召起，拖來了剛剛被扔過去的劉二。

九曲指著身邊哭得淚涕縱橫的劉二，問他：「那是他麼？一個欺軟怕硬的施暴者？」

顧命之沒有理會劉二求饒似的目光，只是定定地看著九曲。

「我明白了。」九曲勾唇，手微微一抬，濃重的黑氣捲起，瞬間將劉二包裹纏繞了起來。他的周身開了幾個小小的黑洞，幾個黑影正睜著血紅的眼睛，貪婪地望著他，畸形無比而又長得驚人的手用力扒開黑洞邊緣，將自己的腦袋探了出來。伴隨著刺耳的撕裂聲，那些東西的嘴巴已經張開到一種驚人的程度，比它們的頭都要大上好多倍。顧命之在不遠處看著，都不自覺地懷疑起那些東西的身體構造來。

「既然有仇，師父我替你報就是了。」九曲張狂地笑著，眼中儘是瘋狂，而又冰冷無比。

劉二獃獃地看著那些東西在自己面前張開數張的血盆大口，尖叫卡在喉嚨里，襠下瞬間一片溫熱，已經被嚇得不能思考了。

九曲嫌惡地皺了皺眉，剛想切了這縷被玷污的黑氣，就察覺到了手邊的動靜。

他疑惑地低頭，看見的是仰著頭看著他的顧命之。

顧命之扯扯他的袖子，道：「你不要殺他。」

九曲懵了，有些摸不著頭腦：「為何？」

顧命之沒有繼續回答他，而是徑直走到了那一團黑氣的面前，朝著那些東西伸手了。

那些東西似乎知道他是它們主人新收的弟子一般，對他有了感應，轉頭見顧命之過來了便收了嘴和爪子，乖乖地縮回洞內，沒了動靜。

顧命之扒開那些黑氣，抓住劉二的胳膊，將已經差不多被嚇到痴呆的劉二生生拽了出來，又一把將他甩在了地上。

「待我修成歸來，我會殺了你，」顧命之淡淡地看著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一絲表情，「我會殺了所有唾棄我，將我踩在腳下，侮辱我的人。我會殺了你們，用自己的力量。」

劉二獃獃地看著他，眼前一黑，就帶著這樣一副狼狽邋遢的姿態昏了過去。

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間，游移在人群中的黑氣消失了。被捆綁的孩子們從半空中落下，也在那一瞬間與劉二相同無異，皆是軟軟地昏了過去。

顧命之站在遍地如同死屍的人身中，垂了垂眸。

「走吧。」九曲召出了一個黑洞，自己慢慢踏步，消失在了漫起的黑霧之中。

顧命之在走進黑洞的前一瞬間，回頭朝著顧家的方向看了看，眼中波光流轉，滿載著不甘，以及狠戾。

在一片黯淡中被慢慢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