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媽的……可真有夠沉的……」

「醒來啊，在水裡睡成這樣也不怕淹死，服了你了，豬嗎？」

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沈子吟聽見了幾句無比熟悉的牢騷。他的神經似乎在隨著心臟不斷跳動著，一會兒如同震鼓，一會兒又如同飄搖。

手腕上一陣束縛力，改變了他下墜的趨勢。那力量似乎帶有讓人心安的力量，讓渾身冰冷的他彷彿在一瞬間充滿了力量。沈子吟費力睜開眼，在刺骨的迷濛中看見那一抹玄色，將他從深淵中拽出，不顧一切突破所有阻力，將他重新拉回人間。

猷眠猛地鑽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氣，將胸腔中已經作廢的氣體換了出來，接而一鼓作氣，將沈子吟拖上了岸。

因為在水下待的太久，沈子吟只覺得此刻重新獲得空氣的感覺如此陌生，讓他不住咳嗽，無法呼吸。

猷眠如同虛脫一般癱坐著，胸膛劇烈起伏，面色也比平常白上了不少，看起來虛弱無比。但即使他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卻還在數落沈子吟：「你說你，心法都修到哪裡去了？那麼拙劣的幻境，我不用腦子都能脫離出來，怎麼就你墜得那麼深？你被附體了嗎？」

沈子吟還在捂著胸口咳嗽，眼角卻帶著笑意與溫柔。

因為長發散落遮住了他的臉，猷眠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若是被他看到了沈子吟這副莫名其妙的怪樣，恐怕罵人的髒話又要多出一倍來。

「他媽的。」猷眠啐了一口，提著自己已經濕透了的衣服站起身來，朝著沈子吟伸手：「現在好點了麼，還能起來嗎？」

「嗯。」沈子吟擦了擦臉上的水，借他的力站了起來。只是那一瞬間他的眼神無意中拂過猷眠的頸處，看見了一處咬痕。

沈子吟猛地一怔，懷疑自己看走了眼。他揉了揉眼睛，準備再仔細看一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他不止看清了那咬痕，還看清了別的遍布的痕跡，深淺皆有，印在猷眠蒼白的皮膚上，無比扎眼。

「……」沈子吟咽了咽口水，目光慢慢地向上移去，落到了猷眠的唇角處。

隨後他猛地轉過頭，將還扣在猷眠掌心的手一把甩開，似乎是嫌燙手一般。猷眠感到莫名其妙，朝著沈子吟望去，就看見了他紅透了的耳根。

「你又有什麼屁……事……」他氣話說到一半，也被生生地噎斷了。因為他看見，沈子吟白皙的頸處，有一處熟悉無比的，甚至還在微微冒血的咬痕。

猷眠只感覺渾身的血都涼透了，腦內一片空白。

那齒痕，分明就是那個時候他咬上去的……

「……沒事…。」半晌後，沈子吟低低地開口。

「啊……嗯、嗯……」猷眠僵硬地應了兩聲，手捂上後頸，目光都不知道往哪放。

「聽說過了這河就可以見到花海之主……不如就順著這條路過去吧……」沈子吟這般說著，也沒看他一眼，就低著頭走過去了。

猷眠腦袋裡依舊是一片煙花，極其含糊地應了兩聲，抬頭看向沈子吟的背影。

這小子，又同手同腳了。

——

再往前走，已經沒有任何景色了。腳下是白色的柔草，天邊是異色的月亮。

猷眠與沈子吟一路保持沉默，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是極輕的。耳邊只有風聲，不斷盤旋的風聲。

「……喂。」在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的寂靜後，猷眠率先打破了沉默。

沈子吟停在了原地，微微側身，卻沒看他，只等著他繼續說。

「那個……我……」好不容易立定的決心在這一刻瞬間瓦解，猷眠支支吾吾，心中真正想說的無法吐露出來，只能結結巴巴地，不知道在說什麼東西，「其實、就是……那裡……我……那個……」

「……當做……是幻覺就好了吧。」沈子吟抬起頭，看向他，眼底的深潭依舊沒有驚起一絲波瀾。

猷眠愣住了，手僵在半空中，不易察覺地顫了顫，最終還是平靜地放下了。手指藏在長袖中，死死地握著，指甲甚至要鑲在掌心的嫩肉中。

「嗯。」半晌後，他平靜地應了一聲，抬手施法，抹消了裸露的皮膚上的所有痕跡。沈子吟看著他的手放下，也施了咒，頸處的傷痕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沒多看猷眠一眼，轉頭繼續向前走了。

猷眠感受著胸腔中緩慢而沉重的心跳。它的每一次跳動都像都是在與荊棘撞擊，直至血肉模糊、鮮血淋漓也不肯停下。

他清楚，這就是對這次烏龍最好的善終。

但此刻心中流淌著的，比血液還要粘稠的失望、遺憾和不甘，又到底從何而來呢？

——大概等我安定下來，長老們就會給我安排婚事了吧。

——若是我將來娶妻生子，你還有心思呆在長亭逍遙嗎？

猷眠啞然失笑，抬頭看著沈子吟高挑挺拔的背影。

真好啊，當初遇見時清瘦的孩子已經長大了。他守了他這麼多年，能看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生，也就算是他最終的願望了。

只是很可惜，他本是想在他身邊呆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