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亭坊何家。

月光折過窗沿，打在桌腳放置的綢布上。有淡淡的靈光在念川周身緩慢地環繞，在皎白凌冽的月光下，念川睜開眼，紫絳色的眸子微微閃著光。

他翻了個身起來，連鞋都沒穿，光著腳踩過一大片白影，走到了桌案邊，溫柔而眷戀地撫摸著桌上尚未裁剪完成的衣裳，不覺苦澀地笑了笑，少年柔軟的皮膚細膩，在如此蒼白的月緞薄紗的籠罩下，顯得有些妖冶了。

念川並沒有流連多久，很快便將手收了回去，收斂面上所有情感，堅定地踏出了門去。

銀白鋪了滿地。念川抬頭，眯著眼看天空漸漸環成漩渦的層雲。

一道白光自上而下貫穿，激起一陣大風，枝葉被掀得險些斷了大片，念川衣袍舞動，身形卻依舊挺拔，只是笑著看面前慢慢展開的白光。

白屏內的人漸漸顯形，撫了撫自己寬大的袖袍，向念川行了個禮：「念川上神。」

「許久不見，神官登場的風格還是沒變啊。」念川抖了抖衣裳上的灰塵，笑道。

「上神說笑了。」神官也笑了起來，「事況緊急，下官也沒有暇情去顧及得體與否了。」

「那看來就是天君的意思了？」念川探頭看了看他的身後，佯裝失望，「唉，我還以為開寧他會來迎我呢。」

「開寧上神忙於百色深淵，實在是抽不出空來。若是他有空的話，那定是會親自來迎您歸位的。」神官一邊說著，一邊展開了手上的捲軸，「事不宜遲，那便開始吧？」

念川點了點頭，揮手捏決，口中念著古語。隨著靈光的閃現，他眉間的硃砂愈發妖冶。在乍起的仙霧中，念川的身體似乎在慢慢生長，骨骼變得修長，從孩童的模樣蛻變成了清秀的少年，了無在人間許久的凡塵氣息，一襲白衣，尊貴得彷彿不可靠近。

而他的面前，神官合目，再睜眼時氣質完全變了個透，一聲肅然與他的身形完全不符，彷彿在那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人。

「卿之本無錯，吾於私心念罰。今冥異動，滄洲又開，危及三界，無辜死傷者甚多。望卿諒吾之過，為保三界平安九行和諧，歸位回本，替天助力。」風息漸平，神官尾音緩緩落下，眼中金色的光芒漸漸褪去，這是天君寄靈脫離的標誌。

「這都幾千年了，天君對我還是這麼客氣。」念川笑著搖了搖頭，微微俯首，接了神官手上的捲軸。在他接手的那一瞬間，一道白光刺破雲層，沒入他的身體。

念川額頭上的硃砂漸漸蔓延，凝成了一個小小的古符的模樣，神力盡數恢復，他靈氣所及處，百花綻放。

「恭迎萬花之主神尊念川歸位。」神官跪下，行了個叩禮，「因事況太過緊急，無法給您在天庭舉辦正式的歸位大典，只能委屈您在人間接受草禮。」

「無礙。」

「那麼，人間的這些……」神官說著，向著他身側半掩的門微微看了一眼。

「由本尊來解決，就不麻煩你了。」念川揮了揮手。

「是，那麼下官便先歸天了。」神官作了個揖，「還請神尊回天後，務必去大殿拜見一趟天君。」說罷，他便消失在了如他剛來時那般大的風裡。

念川眯著眼，目送神官離去，而又突然一笑：「小姐，在天上那群東西眼皮子底下躲躲藏藏是沒有用的。」

右側門後陰影中的人影微微一顫，靜了好一會兒，才踏出步子來。

念川變回了孩童模樣，只是眸子的顏色早就不如從前。於現這雙眸子里雜含著許多情緒，皆數向著沐浴在月光下的何萍水投去。

「第一次見你，我就感覺出來了。」何萍水揪著自己的衣擺，苦笑道，「這樣的人間，又怎麼可能會有如此一塵不染的孩子？」

「我本猜想，至多你只是下凡造福人間的仙童，卻沒想到你竟是天上的神尊。」何萍水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天上的神尊啊，定是不能隨隨便便讓凡人看見的吧。我會就此忘了你嗎？」

「按照規定，確實如此。」念川說著，微微抬手，召喚出一道靈流。何萍水看那道白光向著自己飛來，認命般閉上了雙眼。

在那靈光沒入後，何萍水沒有感覺到想像中失去意識的脫力感，反而覺得五臟六腑都溫暖了起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感充斥了全身。

「可是啊，我喜歡小姐，喜歡這個地方，又怎麼可能忍心從此銷聲匿跡呢？」念川朝她走了過去，順手摺了根花枝，放在何萍水的掌心，「我沒什麼能夠舍予給你，賦你一靈保你平安，願你一生榮華富貴，無慮無憂。至於這花枝，就留作個紀念好了。」

「我是不是從此就見不到你了？」何萍水的淚水突然涌了出來。

念川搖搖頭，抿嘴笑道：「我總會回來的。這偌大人間，我只留你一人記憶。待我回來，要記得我啊。」

在乍起的異色靈風中，念川的身影愈發飄渺。何萍水睜大了眼，卻依然沒能看個釐清，最終卻在濃郁的異香中失去了意識，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淚珠依舊掛在眼角，手中依舊緊握著那根開得正艷的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