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萍水沒來得及回答，念川便又恨聲道：「你知不知道這東西對凡人有多大消耗？縱使是那修仙之人，一個招架不住便會折壽。若不是當初我舍予你的護靈，你現在早就沒命了！」

寂靜在兩人中間穿插。何萍水臉上欣喜慢慢消失了，轉而代之的是令人心疼的獃滯，透露著悲傷的獃滯。

念川無意間看見她鬢角的白髮，不由得鬆了手中的力道。

「……可是我只有這種辦法了……」何萍水突然捂面，淚水不斷從指縫中流出。念川看她哀聲哭著，完全不能相信這是他離開之前那個歡笑活潑的女子。

「……我用盡一切辦法了……我已經被逼到絕路了……」何萍水嗚咽著，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似是祈求著，「這世上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能救他……」

「……」念川蹲下身，放柔了聲音，問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窗外突然傳來輕輕的呼喚：「小姐？」

何萍水頓時止住了哭聲，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念川：「你現在……他們都不記得你了吧……如果被發現你會有麻煩的……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除了你沒人看得到我。」念川勉強微笑，手在何萍水的手掌上捏了一下，作為安慰。

那人推門進來了。是雅珍。

雅珍看見何萍水面色憔悴，目光獃滯地坐在地上，不由得慌了神，連忙跑過去扶起她，當真沒有看見就在何萍水身旁的念川。

雅珍急切道：「小姐！您現在身子本就不好，別這樣折磨自己了……」

說著說著，她竟也帶了些哭腔：「您這樣……望公子若是知道了該……都怪老爺，逼著您嫁到宋家……害您憔悴成這樣……」

念川聽了她的話，驚訝地抬頭，看向何萍水。正巧何萍水低頭看她。兩個人目光撞上，何萍水蒼白地笑了，眼底劃過些許絕望。她拍了拍雅珍的手，輕聲道：「已成定數，又何必有怨？況且……是我自己答應下來的……」

「不！」雅珍哭了出來，「若不是他們拿望公子的生死來逼迫您……」

「夠了！」何萍水朝她吼了一句，緊接著後退了兩步，似是筋疲力盡般，倚著牆站立，小聲道：「你出去吧，夜深露重，莫要著涼了。」

雅珍被她那一聲吼嚇得不敢動，又聽她這般細弱的聲音，心中緊緊一揪，哭著出了門去。

「望歸他……？」念川皺著眉，有些擔憂地看著何萍水。

「他死了，」何萍水頓了頓，嗓子沙啞得不像話，「可是還活著。」

「怎麼回事？」念川聽著，不由得聯想起在神殿時討論的事來，急切地問道。

「他們將我的院子鎖死了。望歸就在那裡面。」何萍水無比平靜，「待到天亮，我便帶你去。」

念川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頭：「好。」

——

「大約是一年之前，望歸就開始異樣了。」何萍水坐在窗邊，看天邊淡淡的一抹魚肚白。

「那是他還在外邊，聽和他同行的人說，某一天他突然就倒在了地上，沒有任何徵兆。

「後來他醒了，情況卻絲毫沒有好轉，像是失了魂一般，不吃東西不說話，也聽不見別人說話，一天天都只是抱著頭縮在角落裡顫抖。

「聽他們說，他的眼珠變得越來越渾濁，臉色和死人一樣蒼白。在深夜甚至會大叫，發出的不是人的聲音。他把大家都嚇壞了，湊了點錢雇了個板車把他拉回來了。

「他在半途突然就昏了過去，然後就再沒醒過來。」

何萍水捂著臉，細細的聲音從指縫中穿出來：「我去照料了他幾天，他的情況沒有任何好轉，反而越來越像個死人。我嚇壞了，跑去求爹，讓他請個好點的郎中。」

「因為宋樂的操控，何家的商業情況越來越不理想，」她低低地說，「娘的身體不好，你歸天後的第二年她便去了。爹為家事操勞，身體也越來越差。宋樂以前向何家提過親。所以爹告訴我，想要讓他照料望歸，就得答應嫁給宋樂。」

「我哭了很久，爹依然堅持。我不能看著望歸死，所以我同意了。」

「可是沒有用。郎中救不瞭望歸。」她掩藏住自己的嘆息聲，「請了無數個郎中，望歸還是那副模樣。到後來，已經沒有一個郎中願意接受何家的委託了。望歸還是不醒，到現在，他幾乎連心跳和呼吸都沒有了。」

「我沒有辦法，他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去，將是我一生的劫。」何萍水看著他，「祖先傳下來的物品中，有一炷香。以前道士就說過，這東西可以喚神，凡人不能碰，也沒有命去碰。爹是不信的，就隨便亂丟了。我想著，萬一有可能呢，就拿來用了。」

「……」念川沉吟，「凡人與神私交，人魂是無法入輪迴的。」

「也罷，你出現了，說明上天還是給瞭望歸一個活下去的機會。他能醒，就算無法許他一生我也無憾了。」何萍水笑了笑，起身，手拂過桌上的紅綢，「只是可惜，我既無法看著他醒來，也無法活著嫁給宋樂了。」

「不……」念川剛想說話，卻被門外傳來的躁動打斷了。

「小姐……小姐……」雅珍沖了進來，不知是被什麼絆到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何萍水看她眼角掛著的淚珠，心裡一緊，猛地站了起來。

「望公子……」雅珍跪倒在地上，嗚咽著，話也說不清楚了，「他……他……身上……屍斑……老爺派的人……要……」

何萍水猛地一抽，隨後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她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模糊無比。何萍水差點就要栽倒下去，她單手撐著桌子，另一隻手緊緊抓著心口，緊接著嘔出了一口猩紅的血，攤在桌上，比那紅綢更加鮮艷，也更加刺眼。

「小姐——！！」雅珍失聲叫道，連忙爬起，上前去想要扶著何萍水。何萍水一把打開了她的手，踉踉蹌蹌地衝出了門去。

念川站在原地，腦內一片空白，耳邊回蕩著雅珍的話。

屍斑……生命現象……昏迷不醒……是……失魂……？

他不敢想，回過神來也跟著沖了出去。

——

「滾開！！」何萍水花盡所有力氣，將那些堵在望歸居住的房間門前的人推開，死死抵住門，歇斯底里地大吼，「都給我滾！！」

「小姐，他已經是個死人了，你又何必這麼死心眼呢？」家丁看不下去，過來勸阻她。

「他沒死！」何萍水尖聲喊道，「他還沒死！誰允許你們在這裡了！？都給我滾啊！」

人群頓時一片嘈雜，大部分人對於何萍水的行為不能理解且非常不滿，只有少部分的老僕人知道何萍水的心，不由得嘆氣。

「何小姐，我就這樣和你說吧，」其中一個比較壯的漢子走了出來，硬氣地說，「不出三天，他必死無疑！你這樣拖著，是給他徒增痛苦！眼下咱們不逼迫你，等你什麼時候想好了想明白了，我們再來！」

說罷，他便朝著後面一堆人招了招手，眾人便一齊散去了。

何萍水只是狠狠地盯著他們，直到他們消失在路的盡頭，沒了一點兒聲息。

念川在一旁看著，沒有說話，只感覺心好像要停止跳動了。何萍水則是如釋重負一般，輕輕推開了門，移步到望歸的床前，拿出手帕替他擦拭著那死人一般的臉。

念川看見望歸的臉色，首先就是一陣惡寒。他從來沒在凡人的臉上見到這種情況。望歸的皮膚已經堪比地獄裡的惡鬼，駭人無比。他的呼吸聲，連開了全方位神息的念川都幾乎察覺不到。但何萍水毫不在意，將耳朵貼近他的胸口，在聽見那微弱到可以忽略的心跳之時笑容綻放。

「這不是，」她喃喃著，「還活著嗎。」

只是下一秒，她就伏在望歸的身上痛哭了起來。

「滄洲深境。」念川緩緩地說，「他私念過惡過重，魂魄被冥界的東西勾進了滄洲深境。進了那裡，就出不來了。沒有人能去那裡，人不能，神也不能。他人身在是在，可魂魄會逐漸消亡，和死了也沒什麼兩樣了。他們說得對，你根本不必執著。」

因為，執著給了一個永遠睜不開眼的活死人。

「……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何萍水用盡全力揪著他的衣擺，像是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一樣。她不斷祈求著：「求求你……我沒有什麼可以付出……一條賤命……能用上你就拿去……」

「若是……若是真的無法……就讓我……讓我去替他……我心甘情願……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說到這裡，何萍水再也支撐不下去，直接匍匐在地上，失聲大哭。

念川看著她瘦弱的背脊，生生忍住了即將流出來的淚水，一字一頓地說：「不用你替他……我去將他，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