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情追溯到源頭，都絕不是發於偶然。

在這世間恣意瀟灑過數十年，最終依然不能抹去的，是深入心底的仇恨，以及醜惡的恐懼。

——

「孽畜！」先是一聲大吼，接著便是碗碟破碎的聲音。凳子被帶翻，與地面碰撞發出巨大的聲響，「你在我的菜里放了什麼！」

江榭跌坐在地上，順著臉頰曲線滑落的是淡綠色的湯汁。汁水不規則地散落，有些甚至流進了他的嘴角。他不自覺抿嘴，品味這鮮美的苦澀。而後他抬頭，順著指著自己的，因為太過激動而在微微顫抖的手指向上望去，看著那一張肥得流油的臉。

江明氣得發抖，因為爆裂的湯汁濺到了他新做的鞋子上。他怒眼瞪著江榭，在地上猛踢了一腳，將那一大坨油膩朝他踢去。

江榭抬手擋了擋，於是那一坨油膩全部落在了他的袖子上，留下一處猙獰的痕跡。

「一根頭髮！」江明朝他吼著，江榭幾乎能聽見他喉嚨深處的口水的嗚咽聲，讓他不由得一陣噁心。「我的菜裡面竟然有一根頭髮！你到底是怎麼端的？誰知道那到底是誰的！如果是你的，我一定要被毒死了！誰知道你幾天沒洗過澡了！你肯定是故意的！」

江榭在心裡極其不屑地笑，想要噴他一臉唾沫，最後還是忍住了。他抖抖衣裳，擦去臉上的汁水，草草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碎片，低聲下氣：「我去給您換一碗新的來。」

「下次再讓我發現，要你和狗一樣趴在地上全部給我舔幹凈！」江明指著他的背影，怒吼著說。

「是。」江榭彎著腰出去了。

在撩起門布重面光明的那一刻，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猙獰。不過僅是短短一會兒便收斂了。畢竟在這地方，被人看去了總是不好的。

江榭拿著那些碎片，走到了後院的水井邊，靜靜地看著下方平靜的水面，映照出他狼狽的模樣。

他突然發瘋了一般，猛地將手中的碎片投擲進去，濺起一片水花。落水的聲音很大，但是他依然不怕。他清楚得很，除了每天早晨固定的打水時間，沒有人會踏進這裡。

因為這是他和他娘的住處。

「嫡系？就你那狗糊出來的模樣也能叫嫡系？江家的人全部死光了，養出你這一窩畜生！」江榭撐著井緣，大口喘氣，在心中怒吼，「我再怎麼卑賤，身體裡面還是有一半流的是和你一樣的血！你到底在優越個什麼勁？就憑你比我畜生一點嗎？畜生！畜生！！」

「阿榭……？」

一聲極其輕柔的呼喚從背後傳來，江榭的背脊猛地一僵，似乎有一陣劇烈的抖動，不過很快便平靜下來了。他直起腰，轉過身去，臉上已經換上了平靜柔和的表情。

他朝著門前的女人微微一笑：「娘。」

林氏扶著門框，有些擔憂地看著江榭：「阿榭，你……」

江榭抬手擦去了臉上遺留的汁水，走到林氏身旁，扶著她，溫柔地笑著：「娘，風涼，您先進去休息，待會我就回來。」

這時，從隔壁院子里傳來一聲吼叫：「江榭！狗娘養的東西，端個菜把你端死了？給本少爺滾過來！」

江榭額頭上青筋暴起，差點憋不住心裡這口氣。他抬頭，看見了林氏載滿水汽的眸子，心中的火頓時煙消雲散了。

「阿榭……」林氏的眼睛紅了一圈，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娘……」看見林氏哭，江榭一下子慌張起來，手忙腳亂，「別哭，別哭……我好好的呢，他們欺負不了我的……」

那邊的怒吼越來越大，碗碟的破碎聲又起了，還伴隨著侍女的尖叫。

「你等我，我去去就來。」江榭安慰著林氏，接著便轉身，朝著廚房跑去了。

林氏在他身後，看著他強硬的背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

江榭端著湯過去，經過菜園時，順手撈了一把泥土，在進入江明的房間之前用手指碾碎，盡數混進了油脂厚重的湯中。

「你這樣的，就只配喝這些東西。」江榭這樣想著，面無表情地走進了江明的房間。

房間內，江明正拉著侍女胡鬧。江榭進去的時候，不小心看見了這一幕，於是低下頭，識趣地退了出去。

江明已經看見他了，咳嗽兩聲，那侍女便從他的腿上下來了，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便從後門出去了。

江榭這才進來，一聲不吭，將那湯放在桌上後，就準備出去了，想著早點回去陪著林氏。

可江明叫住了他，一臉不懷好意的笑：「你那體弱多病的娘，是不是又在夜裡哭了？」

江榭緊緊握住拳，蒼白的手上青筋明顯，怒火幾乎要衝破胸膛，可是被他生生忍了下來。他轉過身，定定地看著江明：「你想說什麼？」

「也沒什麼啊，」江明玩弄著自己的手指，「你娘昨兒晚上，吵著大夫人睡覺了，所以我想找個時間去和爹說一聲，把你和你娘遷出去……哎，別用那麼可怕的眼神看我嘛，畢竟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我怎麼會忍心讓你流落街頭呢？」

「是嗎，那還真是謝過大少爺費心了。」江榭勾起嘴角勉強笑笑。

這樣也好，只要能帶著娘離開這個地方，一切都會有著落的。

「那當然，」江明的笑越來越扭曲，「我已經找好了地方……就把你和你娘，一同送去醉鴛閣如何？」

江榭猛地抬頭，瞪著江明那對綠豆大的眼睛。

醉鴛閣，邊宗最大的妓院。

「雖說你娘一身病氣，但是身材和面容都算得上是一等的，送去那醉鴛閣，說不定能攤上一個好的買主呢？」江明突然大笑起來，「況且說不定，你娘受了男人陽氣的滋潤，一反病態，從此神氣起來，還能當個頭牌……」

他沒能繼續說下去，因為江榭的拳頭已經上來了。

「我要你死無全屍！！！」江榭怒吼著，扼住他的脖子，一拳砸上了他的臉，打得江明含在嘴裡的口水都飛了出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江榭的拳頭又揮了下來。

鼻子，眼睛，臉頰。

江明能感受到帶著腥味的溫熱從他的鼻子中源源不斷地流出。他害怕得怪叫，掙紮起來，奈何這身材太過於臃腫，無法翻身，依然被江榭壓製得死死的。

「畜生！畜生！！」江榭的膝蓋頂在他的手肘上，使他動彈不得。江榭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癲狂了似的又哭又笑，口中念叨著：「你快點去死吧，你快點去死啊？畜生一樣的東西，你有什麼資格活在世界上？你快點去死吧……」

「來人啊——三少爺和大少爺打起來啦——」門外有尖銳的聲音這樣喊著。

江榭依舊沒有鬆手，手反而越掐越緊。江明幾乎失去了意識，眼睛向上翻，整張臉都要變成紫紅色。

去死吧，去死吧。

忽然有人架住了江榭的手，將他強行從江明身上拉了下來，一把將他拽到地上去，押著他跪倒在地上。

江明被人扶起，用多家丁侍女手忙腳亂地幫他順著氣。

許久後，他的眼前才清明了。江榭被人推搡著出去了。臨走前他轉過頭，剛巧江明抬頭望著他，兩人的眼神又撞上了。

那血紅的，彷彿要將他碎屍萬段的眼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