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者序(九)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742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6
靈龍帶著甘子星一衝而上,飛到了遙青山之上的一處未成形的山洞旁。
甘子星被靈龍的獠牙抵著,已經遍體鱗傷,幸運的是並沒有被頂出致命傷來。他好幾次試圖自立靈屏,抵消靈龍的攻擊,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只能不斷掙扎。
「……九曲……」甘子星死死咬牙,鮮血卻依舊從口中迸出。而他視線的那一端,九曲踏空而來,解了最後一道浮空,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拍了拍手,那靈龍便化作了數根棘刺,盡數釘進了甘子星的身體,卻依然避開了他的致命位。
「咳!咳咳!」甘子星咳出一大口鮮血,倚著山壁癱坐於地,費力抬眼看向面前的九曲。
「就這樣死了的話真的很沒意思哦。」九曲挑眉,戲謔著說。
「……那孩子……手上拿著的刀……」甘子星喘息著,卻依然在意方才猷眠手持的刀。
「那個啊,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九曲抱著手臂,淡然道,「枯衣啊。」
「那是……花何滿的……」甘子星先是睜大了眼,不可置信,不知含帶了些什麼情緒,有些急切地開口問道,「他的身體……果真在你那……」
「你有什麼資格提他。」九曲突然無比憎惡地看著他,似乎下一秒就要將他千刀萬剮。甘子星被他突然爆出的邪氣激出了一身冷汗,抿著唇不敢動彈。
只是九曲恢復得也特別迅速,又回歸了那一副似是灑脫的模樣:「是啊,他的身體在我那。已經被修復了。」彷彿方才那個如同奪命惡鬼一樣的人不是他。
「枯衣是我贈予他的。」九曲轉過頭,看向遙青山下九重深淵,「他渡劫前,交還給我了。」
甘子星沉默著,沒有說話。
「快十六年了,我一直挺好奇的,」九曲沒有看著他,只是保持這副模樣,低聲開口,「他自和你相識開始,就不斷幫助和扶持你。甘子星,你是怎麼狠下心來對他痛下殺手的?」
「我並未……」甘子星聽他這番話,連忙開口想要辯解,卻不想一縷黑氣直接卡住了他的頸脖,將他生生提起,扣在了山壁之上。
九曲看向他,紅著眼,眼底的黑潮已是一片波涌。他恨聲道:「我沒有辦法引渡劫天雷,否則定要讓你們一個個體會他所受的痛苦!」
甘子星的喉嚨被扼住,幾乎將他逼窒息。他的眼前一片昏暗恍惚,九曲的聲音卻依舊傳入他的耳朵,清晰無比。
「十六年!我找了十六年,沒有找到他遺魂的一絲一毫!所有可能讓他復活的方法我都試了無數次,可偏偏沒有一次能夠起到作用!」
「你告訴我,我留他一個身體的空殼,只盛裝我自己無妄的念想,有什麼用?」
「他渡劫時在背後做手腳的人裡面,確實沒有你。但是你怎麼敢說你沒有參與害他的過程?」
「甘子星,你別忘了,」九曲擊碎那束黑氣,轉而直接用手揪住了他的衣領,「你腳下所行的光明正道,是用他的血鋪出來的。」
甘子星劇烈地咳起嗽來,同時眼淚也掉了下來。
他現在所使用的,從花何滿身上奪取過來的力量。
「神元破碎,靈識揮散,魂魄被燃燒殆盡。他所承受的一切,我要讓你還回來。」九曲湊近他耳邊,輕聲說。
甘子星瞪大了雙眼,滿是驚恐的神色。九曲的手心燃起火焰,異色的光映滿了他的臉,幾乎要將他的靈魄吸出,再蠶食殆盡。
他早就該知道,在花何滿死後,九曲就完完全全是個瘋子。
——
「莫要傷我徒兒!」就在此刻,從懸崖的那頭傳來了一聲叫喊。九曲手中的火焰頓時爆漲,轉身的同時將火焰向著前方一揮,舞出一片熊熊烈焰,擊退了自那邊貫穿而來的靈劍。
他眯眼,看向對面山崖上站著的門主,以及門主手中被死死制住的猷眠。
九曲不禁笑道:「原來這就是所謂正派?」
門主根本不理會他,只是死死押著猷眠,威脅道:「若是你傷我徒兒性命,我就讓這隻妖立刻爆體!」
九曲覺得有些好笑,於是他抱著胳膊,聳聳肩:「隨意,試試唄。」
猷眠抬頭,望著九曲,看見了他的一片無然。
「你……!」
九曲看門主扭扭捏捏,遲遲未動手,挑眉一笑,一縷黑氣便向著甘子星刺去,釘進了他右手的臂骨。
甘子星瞳孔驟縮,抑制不住地慘叫出聲。
門主被九曲的做法激怒了,凝空畫了一道符,召喚出眾多疊陣,生出數多靈鎖,鎖上了猷眠的咽喉。
但是他意想中的爆體並未出現,甚至連面前之物的原型都沒看到。猷眠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眸子里的紅幾乎要溢出來。他的周身血氣迸出,直接將那疊陣碎了個幹凈。門主被衝擊力掀飛,撞到了山壁之上。
「完蛋了。」九曲笑眯眯地看著對面的動靜。
在掙脫束縛後,猷眠並沒有收斂自己的血氣,反而涉及範圍愈來愈深。他發出一聲嘶吼,卻又抑制不住地後退兩步,似是顫抖著,看著自己的雙手。有血氣繞著他的手腕,隨後升華。猷眠的眼淚一滴滴落下,卻全部被血氣銷蝕了。
他控制不住體內的另一半。
血氣席捲,幾乎要將門主的皮膚劃得鮮血淋漓。猷眠試圖控制,努力調轉自己的靈氣,換來的確實加重幾倍的反噬。
門主看情況不妙,擊碎了身旁的一根木杖,借其中的靈力立出一道靈屏,勉勉強強招架住了血氣的進攻。猷眠被靈屏的擋擊掀得踉蹌,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嘔出一口烏血,抱著自己的身體蜷縮,不住顫抖。
誰能救他……?
這個情況,誰能救他?
猷眠顫抖著,每一次呼吸吐出的都不是完整的氣。他費力支起自己的身體,求助似尋找著九曲的身影,眼中儘是獃滯的恐懼。
而下一秒,他就被帶刺的黑氣絞住,被帶離了地面,舉到了半空。皮膚同外衣一同被絞破,猷眠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而朦朧的餘光中,九曲不帶任何感情地凝視著他。
「若是你爆發到我無法控制的地步,你就是個失敗品。」九曲只說了這一句,在猷眠獃滯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一揮手,將猷眠從高空拋下了九重深淵。
——
兩個時辰後,九曲滿身鮮血,走下了最後一層山階,踏進了谷底。
他抬頭,看向被山體遮掩的天空中的點點星辰,不覺笑了笑,臉色也愈發蒼白了。
接著他四處環視了一周,在不遠處的路段找到了遍體鱗傷的猷眠。
猷眠蜷縮在地上,身上是遍布血痕,身下是大片鮮血。他一動不動,任憑枯葉鋪了他滿身,似乎已經失了任何生命特徵。
九曲看了一會兒,撇撇嘴,徑直從他身側走了過去。
但是下一瞬他的衣擺便被扯住了。
九曲停在原地,笑了一聲:「可惜了,上面的人沒能殺完。他們事先通知了顧家。要是你不怕死,可以再上去玩一遍。」
猷眠沒有動彈,也沒有應他這莫名其妙的話,只是啞著嗓子,低低地問:「我沒死。你把我造成了一個怪物,是麼?」
在上面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如果像他這種存在於世普遍,門主又怎麼會用一種根本無效的方式打壓他?
況且,身體里的另一部分,他根本控制不了。
九曲先是看了看頭頂的一片昏黑,隨後低頭看向他,應道:「是啊。人魂妖魄,整個世間僅你一個。」
「命和復仇的機會,都是需要用代價來換的。」
「我恨你。」猷眠的聲音更低了。
九曲嗤笑,蹲下,摸了摸他的耳朵。
「我為墮魔而非善類,救你也不是我的義務。你始終要明白,你的存在只是鋪墊而已。」
「作為工具,至少也乖一點吧。」九曲淡淡地說,「我從來不允許事物脫離我的掌控。如果你無法自控,那我便會親自給你扭正。」
他的聲音如此平淡,像不會濺起漣漪的水,卻又如一根根禮刺,扎進他的心裡。
猷眠的淚落了下來,融入了身下的血中,一片渾濁。
我恨你。他又在心中重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