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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吟收到消息趕往邊宗之時，深秋的最後一場雨正巧剛落。

他御劍於上空時就看了釐清，自青逸門向四氏集結之境的方向，街道呈直線狀被毀壞，程度可怖。在成堆的磚瓦廢墟下，依稀可見人裸露在外的軀體或四肢，殘缺且遍布臟污。每看清一個，沈子吟的心就會涼一分。

他心裡像是揪了一團亂麻，怎麼都無法思考。最後他實在是無法繼續靜心，幹脆臨空召陣，開了個界，直接傳送到了青逸門，連身後領著的救援隊伍都不顧了。

青逸門被毀壞的程度並不比外邊那些街道低到哪裡去，幾乎已經可以說只剩殘骸。青石鋪就的地面殘留的是縱然大雨滂沱也洗不去的一地猩紅。

沈子吟愣愣地看著面前一片狼藉，半晌後想起什麼，猛地轉頭，看向一旁的小屋——倖存者臨時躲避的地方。

他快步走去，一把拉開房門。被光亮驚嚇到的人們幾乎是本能地害怕地尖叫，在看清沈子吟後也沒停止下來。

這些都只是凡人，並非修真者。

猷眠不在。沈子吟有些恍惚，甩上房門，再次轉身，想著要去哪兒尋找猷眠。

「門主不必再尋了。」忽然，他聽到身後傳來的低啞的聲音。

沈子吟轉頭，看著衣衫已經半破的青玉陽。他應該受了傷，但還是拖著傷軀堅持挽救自己的門派。

青玉陽看著他，眼中似乎懷著憤懣：「他，您的左侍，已經逃跑了，下落不明——在大開殺戒之後。」

「你在胡說什麼……」沈子吟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眼眶通紅，滿腔的怒火幾乎要噴涌而出。

「您可以不信我，」青玉陽依舊看著他，指著後院的方向，眼神中沒有一絲退卻，而在這看似悲傷的堅定之下，似乎頗有志在必得的意味，「但是您不能不信自己的好友吧？」

沈子吟心中「咯噔」一下，隨後捏緊了拳，朝著青玉陽為他指的方向過去了。

後院的廂房同樣殘破，甚至還有一片焦黑遍布之上，滿處都是被灼燒的痕跡。正中原本清澈的淺塘被鮮血染紅，只剩一片臟污。有遍身傷痕的人的身軀沒入躺中，不斷沉浮，就連廊上的圍欄上也倒著屍體，遍身殘破，滿是血污。

沈子吟死死捏著拳，指甲已經在掌心的嫩肉上掐出了傷，殷紅自指縫滲出。

猷眠在哪……猷眠在哪……猷眠到底在哪……

他只覺得彷彿被空氣鎖住咽喉，無法呼吸，更無法思考。

在原地站了大約兩分鐘左右，他聽見身後有碎木的碎裂聲。沈子吟轉頭的一瞬間，欣喜與衝動全部化為茫然。他看著緩慢朝他走來的方棲言，眼中似乎有水波動搖，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方棲言滿是血漬的殘破衣袍還沒換下，也不知上面有多少是他的血多少是別人的血。他臉上沒有血色，並且帶著少有的悲傷而隱忍的神情。

沈子吟在對上他的目光時就懂了，一瞬間渾身冰涼。

「是他。」方棲言咬了咬牙，最終還是開口了。

「不是………」沈子吟腦內一片空白，眼前什麼都看不釐清，連話都是哽在喉中著吐不出來。

「子吟，我從未騙過你。」方棲言猛地扶住他的肩，強迫他看著自己。

沈子吟眼眶一紅，那神情讓方棲言覺得他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可他連氣都沒呼出一口，便低垂下了頭。

碎發遮掩，方棲言看不清他的神情，半晌後只聽他低聲開口：「白衣瞑和顧今影……他們沒事吧？」

「顧今影並無大礙，白衣瞑在他走時想要攔他，沒能攔住，受擊昏了過去，但是並不嚴重，大約再過兩個時辰就能醒了。」方棲言垂眸，答道。

「猷眠他……」沈子吟頓了頓，「……他現在在哪？」

「他失蹤了。從破壞路徑來看只能判斷他已經離開邊宗。」方棲言也停了停，「……我與他過了招，從氣息可以判斷，是心魔。」

沈子吟沉默著，最後點了點頭。方棲言看他的樣子似乎不太對勁，有些擔憂，剛想問他有沒有事，卻發現他右手已有靈流匯聚。

方棲言不由得睜大了眼。而瞬時靈風大作，靈場巨動。方棲言不由得抬手遮風，想伸手阻止漩渦中心的沈子吟，但根本無法接近。

百季出鞘，沈子吟御劍乘風而起，浮於半空，稍稍掃了一眼底下青逸門的布局，便閉上了眼。乳白色的靈光在他的周身匯聚，而隨著靈光的綻出，雲霧之下的青逸門也開始有了動靜。碎瓦土塵隨著靈風而動，漸漸重組。風與光屑共舞，就連雨滴也隨著融入於風，化作點點靈光。

待到風息同止，煙雨霧散時，薄雲之下的青逸門煥然一新，熠熠生輝，再沒一絲破損與焦黑，已經完全看不出一絲有遭劫難的模樣。而那些七零八落的屍體中也升起了靈光，同時身形漸漸淡化，直至消失不見。

方棲言早已衝出了後院，在大殿之前的武場空地上接下了自半空而降的沈子吟。

當年緹散老人重建蒼垂塔祭獻了所有靈識魂魄，而重建顧家則是捨棄了肉身以血肉祭獻的，那如今他沈子吟在這短短幾分鐘內重建整個青逸門，又耗費了多大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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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吟落地時腳步有些不穩，但還是勉勉強強穩住了。方棲言本想大罵他是不是瘋了，但看他於現如此憔悴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下去。

他扶住沈子吟，想著輸送真氣讓他好過一些，卻被拂開了手。

「這是我沈子吟欠青逸門的。」沈子吟看向了方棲言身後不遠的青玉陽，聲音無悲無喜，「既然是我的左侍，那他的債，我來償。」

青玉陽看著他，似乎已經快藏不住嘴角得意的笑了，卻還是裝作了一幅嚴肅的模樣。只是沈子吟疲憊得很，已經不願意去搭理這些了。

「……在如此暴亂中，您的左侍造成的死傷無數。發生了這種事，四位長老都懷疑您對於沈家的管理能力。」說話的是一個老者，沈子吟認識他，是沈氏衍生勢力家族中的人，「因此，憑沈氏家族之印，長老們決定，在您的左侍被判處合理的刑罰之前，由家族暫時接管沈家全務。」

「隨意。」沈子吟淡淡說道，掃都沒掃他一眼，收了劍便從他們身邊越了過去，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準備離開了。

在他就要跨出門檻之時，方棲言拉住了他，從袖中拿出了一張被摺疊好的信紙，遞給了沈子吟。

「是先前我在他房間的廢瓦下發現的，應該是想要給你的。上面大約是下了咒，才沒被大火燒毀。」

沈子吟看著那信紙愣了一會兒，隨後接過，輕輕展開，動作輕柔得彷彿是怕下一秒手中物就不翼而飛。

他本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但在看到那熟悉的龍飛鳳舞的字跡時心臟還是不由得狠狠疼了一下。

「……到這邊的時候，差不多已經過了正午了，午飯都沒有的吃，快餓死我了。」

「……不得不說，青逸門的風景還算不錯。和方棲言白衣瞑在後山庭園閑逛時看見唱春花又開了，紅艷或者嬌嫩的一簇，很好看。又想起來花鏡堂那邊的花海，很久沒去了，待回去之後一定要去那邊看看。」

「……青玉陽這人看起來就是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樣，無聊得很，讓人提不起興趣。和方棲言他們談論時，一致是覺得沒什麼特別異常的。而且我也趁著空閑在四周勘察過了，靈場非常普通，也很穩定，大約真是沒什麼大問題的。」

「……這種宴會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參加了，不僅無聊還悶人。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堅持下去的，反正我是沒興趣裝樣子了。不過那幾個舞女面容姣好，舞姿曼妙，倒是賞心悅目……我聽聞青玉陽有個女兒，是傾城之姿，也不知剩下這兩天我是否有幸能見上一面飽飽眼福，也算是給這無聊的幾天一個完美的結尾了。」

「……我說笑的。不過想你倒是真的。這還是我第一次感到獨自一人的寂寞苦痛呢，等回去後，我定是要你補償我的。」

「……池塘里的魚還挺好看的，畫兩隻給你瞧瞧。你就當無聊看著玩玩吧。對了，要是覺得好看別忘了誇我。」

「等我。」

信一旁空白的位置被他畫滿了身形不全的魚，繪圖的手法與三歲小孩沒什麼兩樣——不過是草草扭了幾筆，再點上一點當做眼睛罷了。

沈子吟被逗樂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只是笑著笑著眼前便是一片霧氣迷濛，風一拂便凝成了水珠，自眼眶中滴落。

這連大火都無法損毀半分的信件，只是幾滴眼淚便暈染了字跡，看不釐清了。

「真是個傻子。」沈子吟在心裡笑罵，眼眶卻愈發紅的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