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很久都沒有聲音發出，陸遠冶怔怔地看著他。

林辰說完後又是過了一會兒，才慢慢低下頭去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手指動了動，想要從陸遠冶手裡掙脫開來。

而因為林辰剛剛說的話被怔住的陸遠冶，在手心傳來細微掙扎力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裡正握著的手，這才回過神來。他低頭看了看被他攥在手裡的這隻手，細細地看著他。

林辰的手很瘦，真的很瘦，骨節分明，要說這雙手能被他一隻手包住他都絲毫不意外，摸上去幾乎全是骨頭的觸感，沒有一絲肉感，就和皮連著骨頭一樣。

陸遠冶手勁連忙鬆了松，避開他手上的傷口，又重新牢牢地握住，他出聲的時候覺得嗓子有點啞，「誰死了？」

掙脫不開的林辰眨眨眼，也沒有再掙扎，而是又過了一會後，才語調緩慢平穩地說：「林辰，死了。」

再一次聽到他說自己已經死了的陸遠冶，這回終於發現了有什麼不對勁了。林辰在說這些的時候，聲音平靜地就像在述說什麼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是鄰里打招呼的時候說「吃了嗎」一樣，自然又平淡。

陸遠冶只覺得先前因為過於震驚而忽略的憤怒趁機席捲而上，炸得他腦海里一片嗡嗡作響，他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將話擠出口，彷彿他壓抑死灰復燃的憤怒已經費盡了心力，「為什麼說林辰死了？」

林辰眨著眼，這回的問題他很久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看著他被握住的手。

等了半天還沒等到他出聲的陸遠冶也不催，他跟著低頭看林辰的手，才像是突然想起林辰手上的傷需要處理，連忙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翻出電話，打給正好要出去吃飯的賈梓順便去藥店買些消炎藥和繃帶回來。

話講到一半想想還是不保險，最後還是讓賈梓去跑一趟醫務室看有沒有醫生在，讓那邊的醫生過來給林辰看，要是醫生沒有在就打電話回去叫家庭醫生過來。

隨即也不等那邊回話，啪嗒一下就掛電話了。也不管人家聽到他這麼說會有什麼想法，也沒具體解釋清楚就掛了電話。

而就在陸遠冶在打完電話，剛剛將手機放回去的時候，被他抓在手中的手那隻手又動了動，察覺他想要掙脫，陸遠冶頓了下想想，最後鬆開手。

陸遠冶的視線隨著那雙手移到林辰自己的胸膛前而落在了上頭，又看他慢慢地把手放在胸口位置上，還沒來得及疑惑，林辰的聲音就響起了，語調緩慢的就像是許久沒說話的人開口一樣，他說：「這裡，有個洞。」

「媽媽，說林辰死了……」

陸遠冶被那句話再一次怔住了，任著他怎麼想也不可能會想到這個答案。他瞪大了眼看著這個近在咫尺的人，用著他那平靜無波的語氣，說著能在他的心底掀起波濤洶湧的話。

他說：「林辰，已經死了。」

一直被壓抑住的憤怒瞬間衝破臨界線，陸遠冶「唰」地站起身，滿臉震驚，滿臉憤怒。他一時間氣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在原地來來回回地轉了兩遍之後，又看看林辰那樣子，覺得憤怒在身體里亂躥，陸遠冶突然一腳狠狠地踢翻了林辰前座的桌子發出巨大的聲響。

然而林辰像是沒感覺到一眼，眼睛都沒眨一下，陸遠冶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後槽牙緊緊磨了磨，憋不住似地低咒了兩聲極其不好聽的話。

怎麼回事啊！有人這麼說自己的嗎？！有人死了還開口的嗎？！誰家媽會這麼說自己兒子的？！什麼玩意兒？！這他媽到底什麼玩意！

被憤怒主導情緒的陸遠冶，所有行動都不經過大腦篩選，他霍然轉身，捏著林辰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另外一隻手又巴拉兩下他的頭髮讓他露出眼睛。他俯視著林辰，逼著他的眼睛對上他的雙眼，緊盯著他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珠子，一字一句都夾雜著異常的憤怒，「聽著，林辰沒死！你沒死！」

可是呢，被逼著和他對視的林辰沒有對他講的話有任何反應，他那雙黝黑的眼珠子裡頭，依舊是一片平靜，就像是一灘死水，波瀾不起，平靜異常。

他對陸遠冶說他沒死的話沒有起任何反應，或者說，對任何外界的話他都沒反應。

哪怕是陸遠冶的話，一個對他來說是陌生人的話。

出離憤怒的陸遠冶看著這雙眼睛，看著看著，被憤怒憋的心口漲得需要用力喘氣，以此來維持正常呼吸的他突然就惱了。他不想看見這雙眼了，現在，一點都不想看見這雙眼睛。

他想要看見的眼睛，他想要的並不是這樣。

陸遠冶捏著他下巴的手突然鬆開，轉而蓋住了他的眼睛。

擋住了就看不見了吧，看不見了，他就不會覺得心口開始像是在被細細的針一下一下戳著那樣。

一點一點深入，就連呼吸都能使那些不存在的細針更深入，然後全身的感官只得出一個結論。

疼。

即使就連陸遠冶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他從小到大都沒有過這麼難以忍受的情緒。

而因為陸遠冶語音不詳的電話而不放心跑過來的裴爵和賈梓，在剛要進教室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陸遠冶站著，位置上的少年坐著，他站在少年面前。他們中間隔著一張桌子，陸遠冶垂著頭，看不清表情，一隻手覆在仰著頭的少年眼睛上。細碎的陽光被窗外大樹枝椏分割，零零落落地灑在他們身上，映出一抹容不得人打擾的空間。

裴爵打前陣的，剛剛衝到教室門口就連忙剎住腳步，到了喉嚨口的叫聲都被他生生咽了回去，生怕他的出聲會打擾了這一幕。

站在他身後的是賈梓，他探著頭看見了，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隨即又鬆開。他低眼看著擋在他面前打算鬼鬼祟祟偷窺的裴爵，眼底滑過一抹異光，隨後極快地斂了起來。

「三少，發生什麼事了？」賈梓大步越過裴爵走進去，他可沒忘記之前陸遠冶可是讓他找醫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