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大段被鉛筆用中括弧括了出來，鉛筆的印記很淺了，也很像是舊作。葉款冬瀏覽了兩遍，沒有別的頭緒，只好作罷。

樓下仍然安靜，葉款冬放下手中的東西，沒有再多逗留，下了樓進到廚房裡和秦歸告別。

「記得把圍巾戴上了，路上注意著點吶。」

「我知道了，再見，秦歸。」

「好，再見。」

一徑出到了院門，暮色暗沉，葉款冬回首望燈火微明的樓房，很是恍惚。總覺得它在這寒夜遺世獨立，而自己是那迷路者好不容易尋得了人煙，卻被拒之門外。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想法呢？

他扯高點圍巾，走進路燈撒了一地黃暈的巷弄。

東風暗換年華，秦歸再一次站在了暌違多年的校園裡。

「嘿嘿，秦歸，好不容易才拉著你來啊。」

秦歸不說話，看著四周來往面容青澀的少男少女，黑白校服變化很大早就不是當年的記憶，改過的校褲緊緊裹住年輕的身體，綳出同樣年輕的一顆心，躁動不安。

久違的一切。

還有那一樹熟悉的木棉花，熱烈燃燒三月。

「走吧，秦歸，帶你去逛逛新地方。」葉款冬打斷男人的回憶。

今天是家長開放日，在葉款冬好說歹說下，秦歸總算進了學校。

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新建了座體育館，站在高而透明的屋頂下，陽光隔了一層讓他覺得有些恍惚。

葉款冬看著仰頭的男人，目光溫柔。秦歸一轉頭便對上這樣的眼神，他不動聲色地挪眼。

自從上次的班花問題起，葉款冬的心思越來越明顯，就差說開了。對此，秦歸頗感頭疼，若是少年一個衝動真的戳破了窗戶紙，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事情無風無浪地過去。畢竟，他是真的打從心眼裡喜歡這男孩，就像對待一個鄰家弟弟一樣。至於戀人什麼的，怎麼能夠呢？就盼著他自己能想明白了，千萬不要太糊塗了吶。

這許多念頭轉過腦海，秦歸也不過是微微笑，「我想去看看當年的班導。」

「啊？哦，去唄。」男生似如夢初醒，抬手耙耙自己的頭髮。

「誒呀，師太就一笑面虎好麼？她居然是你以前的班導，為你默哀三分鐘。」葉款冬不無誇張地說。

秦歸失笑，敲開辦公室的門。

昔日的班導如今卻是教導主任了，六年光陰都刻在她臉上，紋路清晰。

師太很是驚訝於秦歸的到來，「秦歸呀，畢業這麼多年頭一回吶。」

「曾老師，真是不好意思，一直也沒能回來探望一下您。」秦歸拎了點禮品放在桌面上「這些年還好？」

葉款冬早就自覺地退了出去。

「你不都看見了麼？升了職換了辦公室，別人見你都熱情喊一聲『主任好』，可多久沒聽見有人喊我老師了。」師太眯起眼打量許久不見的學生，見他眉目溫潤半含笑，萬分感慨道：「以前你老是拉著張臉跟誰都欠你似的，現在倒是大不一樣了吶，蠻好。」

「以前讓您見笑了。」秦歸迎上她的目光，「只能感謝老師當年對我的照顧。」

男人目光真摯，師太斂了笑，沉默了會才說，「都過去了，」直直看著秦歸，他的表情也沒什麼變化，笑容像是抵擋一切的盔甲。她禁不住暗暗嘆了口氣，「現在過得還好吧？」

「還好。」

「那就成。」頓了一頓，「感情方面怎麼樣？」

秦歸輕輕搖頭。

師太皺皺眉，換了個話題：「不知道田野那小子怎樣？」

秦歸眨了眨眼，太久沒有人提起過這個名字了。

「不知道呢，他也沒有和我聯繫過。」目光下視，落在自己的藍色牛仔褲上，有些日子了，洗得都泛白了。

秦歸開門出來，一眼看見等在走廊外的男孩，見著自己即刻綻放笑容。他有一瞬間的晃神，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從前，愛笑的少年等在門外。

葉款冬注意到秦歸手上的一沓東西 ，「咦，這是什麼？」

秦歸回過神來，看向手上的明信片，「一個高中同學寄的明信片。」

「那麼多？」

兩人正在下樓梯，秦歸注意著不讓自己踩空，腳步卻有些不聽使喚，索性停了下來。

葉款冬也跟著停步，奇怪地看著他。

艷陽從窗戶里照進來，那麼大一塊，顏色很深，比冬日的真實太多。秦歸就盯著那金色陽光看，開口方覺得自己聲音微澀，「這些年一共寄的。」

葉款冬想問，為什麼不直接寄到你家吶？眼睛一瞥，看見最上面那張明信片，半身照的年輕男人恣意地笑著，面目熟悉。

秦歸無暇顧及葉款冬的心緒，他只想自己一個人待著，平靜一下。

「款冬，我先回去了，你不用送我。」

葉款冬識趣地點頭，「那好吧，再見了。」

他把手搭在扶梯上，目送秦歸下樓。稍顯單薄的背影，看著有些心疼，沒來由的心情。是因為喜歡吧，才會常常覺得這個人太孤單了，很心疼卻不知道要怎麼做。

終歸是沒有恰當的身份，給予你安慰。

他太渴望能夠追上去，替他分擔點什麼了，無論悲喜。這樣的渴望，與日俱增。

秦歸下到二樓，想起點什麼，循著記憶來到了實驗樓天台。

那面牆居然還保存著，只是畫面已然在風吹雨淋之下褪去了鮮艷。

沉重的回憶壓下來，秦歸蹲在牆邊，摩挲著田野的TAG。記憶中是一個十月的艷陽天，少年拉著他逃課，讓他幫忙看風，末了還叫他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縮寫。就簽在他的旁邊。

恍如昨日。

艷澈的陽光下，年輕的男人靠在牆上閉著雙眼，只覺恍惚，心中乏軟無力。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是誰說的？忘了……

「秦歸!」

才走近校門口，他便看見少年立在人流中沖他揮手。

剛剛在天台上接到葉款冬的電話，邀他去摘草莓。秦歸本來想拒絕的，聽著少年有些小心翼翼的請求，結果還是心軟了。

鄰家哥哥都是這般軟心腸的是麼？他自嘲。

學校位於城市近郊，近年來郊區農業蓬勃發展。草莓田很近，步行的話大約五分鐘就到了。

時間還早，草莓田裡三三兩兩地有人彎著腰採摘三月的草莓。

兩人站在田埂上遠遠望過去，初春藍得無邊無際的天空下，點點鮮紅綴在滿地翠葉間，煞是可人。心情也跟著覺愉悅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