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笑了，站起來朝他走了過來。

秦歸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那張熟悉中帶了陌生的臉漸漸與多年前那張青澀的臉重合。一下子從少年到男人，這其中滑過了多少歲月？

男人來到他面前，笑容燦爛，「嘿，秦歸，我昨晚夢到了你，夢裡你說我要飛走了，然後我就在後邊一直追著你跑啊跑，可最後還是眼睜睜看著你消失在了藍天。醒來之後，覺得很難過。」他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

眼前的人還是那樣和他說話，招呼打得那麼潦草，單刀直入地開始說著昨晚的夢。他說他夢見了他，夢見他飛走了。喂，飛走的應該是你才對啊？而我連奔跑追逐都無能為力。

良久，秦歸才使自己鎮靜下來，啞著嗓子說：「我在這，你放心。還有，好久不見，你還好麼？阿野。」

田野在他身邊坐下，輕快地回答：「好啊，這些年走南闖北可悠遊自在了，征服星辰與大海哎！」

「是嗎？」秦歸沒有他那麼輕鬆的心情，乍然之間重逢於醫院這個是非之地，他實在沒法真正的去相信田野所說的話。

「秦歸，」田野扭頭和他對視，「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很認真地盯著秦歸看，彷彿他在確認和重新認識這個人。

「畢竟長大成人了。」秦歸別開眼。

田野搖搖頭，「不僅僅是外貌。以前嘛，你就像個稻草人，風吹雨淋有種人的滄桑。現在你像個真正的人了，但是春暖花開陽光燦爛。」

秦歸聽了這莫名其妙的比喻，不甚明白卻綻開了笑容，「那你還真是一點也沒變，稀奇古怪的。」

「啊哈哈。」田野撓撓耳朵邊的髮尾。

靜默了一會，秦歸低低地詢問，「我聽曾老師說，你得了……」

田野自然地接過話，「胃癌。」

聽到這兩個字，秦歸放在大腿上的右手驟然收緊，拇指和食指死死地捏起一塊布料來。

「那……」他想問，現在好了嗎？可是無論如何也問不下去。

田野把頭往後仰靠在牆上，「高中時候我不是一直有胃病嗎，臨近聯考那會有回胃藥吃完了我就去了校醫室，那醫生建議我去醫院檢查，沒想到檢查出了早期胃癌。聯考結束後，我就去做手術了。」

「為什麼不和我說，還要不辭而別，六年間毫無音訊。」

秦歸轉過去和他對望，隱隱的怒氣，不解， 傷心，盡在不言中。

「嗯，」田野閉上眼睛，「那時候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就要去地獄搶閻王的飯碗了，這麼酷炫的事情當然要自己一個人去做啦。至於秦歸你嘛，」他勾起嘴角，「百兒八年後下來自然就會看見我啦，新一代的地獄之王，酷炫的死神。」

……其實田野你不止稀奇古怪，根本就是有中二病吧！

秦歸徹底無語了，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那現在，是好了吧？」心底里的不安緩緩翻騰，像一滿杯水，一點點力道都會將它碰灑了。

「應該是吧，當年手術很成功，不過醫生說還得看五年之後，才能斷定情況。這幾天我是來複查的，好像恢復得不錯。」他睜開眼，「啊，好遺憾，我還是留在了人間，看著你飛走了。」

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什麼跟什麼啊。秦歸莫名其妙極了，卻也有一種奇異的熟悉的安心感。好像六年的時光刷地一下又倒流了回去，他總是不太聽得懂少年的話，不是很能理解他的世界，卻因為他的存在而覺得安心，因為他燦爛如日的笑容而覺得世界很美好。

他還是那個和田野在一起的少年。

葉款冬拿著東西回來，老遠就看見秦歸身邊多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和秦歸正聊得開心。

秦歸認識的麼？他覺得有點奇怪，秦歸的朋友圈還有他不認識的啊。這想法挺沒理挺傻的，但葉款冬還是覺得失落。

他加快腳步，漸漸看清男人的面目，臉色蒼白，長得一般，但笑起來時整張臉都生動了，眼角眉梢俱是少年張揚意。

連身邊的秦歸都像是不一樣了，陡然之間陌生了。可他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秦歸在眼角餘光注意到了他，向他招招手，然後笑著對田野介紹說，「這是葉款冬，一個可愛的小朋友。——這是田野，我的高中同學，也是多年不見的好朋友。」

葉款冬對秦歸介紹自己的話很鬱悶，礙於旁人在場也不好怎樣，唯有投以笑容，「你好，秦歸的朋友。」

沒料到田野肅容：「我不好。」

葉款冬、田野：「……」

說話的人渾然不覺有何不妥，「我昨晚夢見秦歸飛走了，現在整個人還很不好。」滿臉傷心與委屈，好像小朋友被搶了糖果。

沉默，沉默。

葉款冬偷偷用餘光對秦歸說，怎麼回事，你這個朋友來醫院是看精神科的麼？

咳咳，秦歸咳嗽兩下，也不知道田野的話是真還是假。

秦歸推了田野的肩膀一下：「喂，別老是惦記著你的陳年舊夢了。我還好好在這呢，又不是鳥飛什麼呢。」

「你不懂。」田野一副這個世界無人懂我的深深的孤獨的表情。

中二少年?葉款冬腦門拉下三道黑線，沒想到秦歸居然會有這樣的朋友。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好嗎？高中同學麼……

他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男人，好像在哪裡看過呢。哦對了，秦歸床頭那張畢業照，田野就是站他旁邊的那個。好像還是覺得漏了點什麼，到底是什麼呢？

葉款冬正冥思苦想，秦歸和田野熱烈交流中，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阿野。」

三個人齊刷刷地扭頭去看來人，一個年紀看著三十開外的男人，身材頎長，五官立體像混血兒。他一出現，周圍男女老少的眼神都黏在了這男人身上了。

可惜帥哥沒什麼表情，手上拿著一件灰色外套，冷冷地看著田野。秦歸和葉款冬也跟著看向後者。

田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臉上的表情有點訕訕，「那個，不好意思啊許萬山，忘了在等你。但是看見秦歸一下子就什麼都給拋到腦後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他這麼說，葉款冬心裡劃過一絲反感。

秦歸微微笑，主動開口：「你好，許先生，我是田野的朋友。」

許萬山仍是端著一張冷臉，「你好，秦先生。」接著就伸出空著的那隻手直接把田野給拉了起來，「先去找姜醫生。」

田野一邊走一邊揮手：「再見，秦歸有空我會去找你的。」

似乎葉款冬被人直接無視了。

今天這都演哪出啊。男生特無語。

他看見秦歸一直目送著那兩人遠去的背影，心裡感覺有點不舒服。

「我們去輸液室吧。」

秦歸回過神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