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款冬說著說著驀然眼珠一轉，對上了他的視線，便快速地微微地翹了一下嘴角像是以示安撫。

沒有回應也來不及回應，秦歸一下子就挪開了眼，然後覺得再也坐不下去了，瞧著他們沒注意自己，便起身走開。路過凌思政的房門口，他猶豫了一下，試著轉動把手，門應聲而開。扭頭看看遠處沙發上兩人似乎沒有察覺他這裡的情況，秦歸抬手輕叩了一下門，推門進去後輕輕掩上了。

床上躺著的人聽見聲音，從被單里探出腦袋來，用他還紅著的雙眼看著秦歸走到窗前。

窗外是一樓院子，暖色燈光照得植物影影綽綽。

秦歸壓低聲音咳了兩下，轉過身來，看著一米多外床上的凌思政，稍稍牽起嘴角說：「從窗戶跳出去的?」

男生點點頭後，又抓著被子坐起來靠在床頭上，表情略微獃滯，下巴下方露出深灰色弧形衣領的一截，領口很低的樣子。

「衣服是他的?」淡淡的笑，但並沒有調侃之意。

沒想到男人會猜到這個，凌思政愣了好大一會才回答：「嗯。」放在胸口前被單上的手指不自覺地去摳住衣領，眼瞼低垂，視線漸漸渙散。

將這一切收歸眼底，秦歸斂了表情，身體往後倚著窗檯，扭頭望進燈火朦朧的院子。

房間里寂靜的空氣悄然流轉。

半晌，秦歸輕呵一口氣，緩聲說：「我高三的時候也遇到了和你相似的情況。」

凌思政乍然聽見這話很是驚訝，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表情，抬頭看著他。

「啊，那你……」

「但我和你還是不一樣的，我和那個男生並沒有戀愛，只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拍了親密的照片給教導主任，才會受到了處分。」

「親密的照片?」

「嗯，就是我和他臉湊在一起，被人從某個角度拍下了像是在親吻的照片。」

秦歸轉回頭來，「本來是要被退學的，但我的班導不知道怎麼保住了我們，後來只是記了大過。遇到我的班導也是真幸運吧，她是個有原則的人。她相信我和他之間是清白的，卻也沒有認為同性之間……是不可以的。」

「這樣啊……」男生喃喃道。他媽媽也很支持他，面對校方頂住一切壓力。有這樣的媽媽，很幸運吶。

「雖然這樣，但我們是同性戀的事情傳遍了學校，也因而被幾乎所有人孤立甚至敵視。還好，我們並沒有因此疏遠對方，仍是好友。」只是，畢業後他不辭而別罷了。

忽然，凌思政盯住秦歸的眼睛:「真的只是朋友嗎？」十分懷疑的口氣。

有那麼一會的沉默，秦歸忍住喉嚨的癢感，吞了一口唾沫:「一直都是吶。」

「那現在呢？」剛問完凌思政就後悔了，這不哪壺不開提哪壺麼？葉子可算什麼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很高興我和他還是朋友。」

「店長……喜歡那人吧。」

秦歸幹脆地承認了：「啊，是呢。所以才會知道自己的性向。」

男人微微偏頭，他的側臉籠罩在房間燈光造成的陰影里，表情不明。

凌思政聽了，聯想到葉子不免替朋友擔憂。見了店長的人，十有八九都會覺得他是不食人間煙火、忘卻七情六慾的一個人，怎麼會和人愛欲糾纏?可這麼一段少年往事，實在讓凌思政懷疑，秦歸今天的模樣是否都是因為對那人難以忘懷。

「那……」

秦歸搖搖頭，徹底打斷面有遲疑的男生接下來的話。無論他是想問還喜歡那人嗎？亦或是，關於另一個少年……他都不想多說。

今晚會站在這裡和凌思政敘述陳年舊事，主要是經歷相似勾起了他的回憶，感慨大於一切。還有，見到男生失魂落魄的傷心模樣，不由自主地就想做點什麼，說幾句話也好。能幫到他就好了。

這麼熱忱的心思，倒是令秦歸自己也驚訝了一下。

聽了秦歸的故事，八卦幾句聊一下天，凌思政倒還真是恢復了點人氣，不至於像個死氣沉沉的泥人。

窗外，尖銳的汽車喇叭聲急促地響了兩聲。秦歸走近床邊，彎下腰和男生平視，「好好睡一覺，這時候多想總是無益。想不通，就順其自然吧，生活總有它自己的道理。」頓了一頓，「夏天就快來了，到時候我們去摘荔枝吧。」嘴角不自禁地翹起來。

男生點了點頭，秦歸剛站直身，房門被推開了。葉款冬站在門口，沖秦歸笑道：「原來你在這呀，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嗯。」

凌思政又躺了下去，不想和基友說話，十有八九要被罵一通。

葉款冬看他這樣，也不勉強，「冰淇淋，我明天回學校去了。你自己待幾天吧，到時學校見。」

告辭了凌母，葉款冬和秦歸出到馬路邊。

「那個不好意思啊，你生著病我還讓你折騰。」葉款冬走在秦歸身邊，看著前方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可是，這種時候就是很想要和你在一起，只要在就好了……會覺得很任性麼？」

絲絲夜風中，他的聲音低落，聽著情緒不高。

斟酌了一下，秦歸答道：「不會。很高興你需要我。我也樂意像一個兄長那樣給予你支持。」

身邊的少年沉默地聽著，和他保持著一致的步伐，外側的馬路不斷有車輛呼嘯而過，微冷的風吹過裸露在外的肌膚，引起細小的顫巍。

秦歸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忙用手捂住嘴。

這時走到了一個公車站點，葉款冬停了下來。

「啊，忘記帶件外套了。」

「沒事，我不是很冷，快點回家吧。」

兩人站在路邊等計程車。晚上九點已過，現在街上人流量頗大，來一輛車，一輛就有客。

等了十來分鐘，43路公車滿載乘客而來，司機居然沒有直接開走，仍是停下來給秦歸和葉款冬上車。

這已經是末班車了，一車人摩肩擦踵，能找到個立足之所就不錯了。葉款冬本不想生著病的秦歸來擠公車，可是見秦歸上了車，不容多想也跟著上來了。秦歸也沒有開口說他，不回家還跟著自己。

兩人站到後面過道里，各自扶著身邊的椅背，以免車拐彎或急剎車時站不穩摔了。

秦歸要下的是倒數第二個站點，等到後來，乘客陸續下車了，車廂里便沒幾個人了，就剩下他們兩個還有坐在前面的一對母子，以及一個低頭睡覺的青年男子。

終於可以就近撿了位子坐好，葉款冬把頭往後一仰靠住椅背，半闔雙目。車子在車流中開開停停，偶爾一個急停的顛簸，身體隨著顛起來一些又落下。疲憊也這樣在心裡浮浮沉沉，始終找不到一個落腳點。

浮華城市在窗外忽忽掠過，車裡沒有開冷氣，坐在窗邊的秦歸把車窗打開了一條縫，好通一下空氣。一直對秦歸生病後很敏感的男生，卻沒有一點反應，並沒有要責怪他作為一個病人還吹冷風的意思。

稍稍偏頭，少年臉上陰影斑駁，嘴角直往下扯，像是要扯出內心無限長的疲乏與落寞。

內心震了震，秦歸完全轉過頭去，「別太擔心了。」

這句蒼白無力的話沒有得到及時的回應，風吹亂靜默的空氣，在車廂里流躥。

葉款冬輕輕呼了一口氣，幽幽開口——

「喜歡一個人就這麼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