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扭頭直直望進男人的眼睛深處，茫然又隱隱帶著期待。

少年的眼窩蓄了淺淺的陰影，看不清他那褐色的眸子，可他依然準確地捕捉到了那裡面灼灼的東西。而那一瞬，他很想伸手撫平他深鎖的眉川。

車開進了一段樹蔭遮蔽的路，窗外暗色侵襲進來的同時，有什麼也跟著俯向他的臉。是黃昏森林裡湖邊的一隻鹿，輕盈準確地低頭啜水，一圈圈漣漪無聲地在水面擴散了去。

秦歸驚訝地睜大了雙眼，被自己驟然間變得清晰而急速的心跳聲驚到了。唇瓣上的神經敏感地接收了來自少年幹燥溫涼的嘴唇的感覺，迅速在身體里形成反應。

上唇瓣忽地被咬了一下，不輕不重的力度，秦歸猛然間醒悟過來，在光線大亮之前一把推開了壓在身上的人。他太慌亂了，下手沒有個度，葉款冬順勢就撞上了前面的椅背，頭重重地磕了一下。

這麼一撞，葉款冬徹底清醒了，忙不迭去看前面的人有沒有看見；母子倆相依偎著各玩各的手機，青年依舊在埋頭睡覺。

還好還好。

慶幸的心情即刻褪去，葉款冬忐忑地看向秦歸，他扭著頭面向窗外似乎，不打算給他解釋的機會。

男生情緒不平，並沒有看見男人對著他的那隻耳朵已經紅透了。他不知所措地看著男人，嘴巴張了張又合上，完全不知道說些什麼好，語言功能喪失了一樣。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公車到終點站了。

車還沒停穩，男子就已經站了起來往後門走，就像他一直清醒地坐著等公車到站。很有可能他只是在假寐，並沒有睡著。男子突然掃了他們一眼，面無表情，意味不明，葉款冬觸了一下，下意識地就看向了一邊。太心虛了。他在心裡暗自懊悔道。

「媽媽，到了。」小男孩扯著女人的衣服，有點奶聲奶氣地說。

女人兩眼不離手機熒幕，隨口嗯了一聲，用空著的那隻手拉他下了車。

司機這會接了個電話開始嘰里呱啦說著聽不懂的方言，除此以外車上就剩下他們兩個了。

「那個，到了。」

說完，葉款冬也不看男人，直接起身下車了。

一直保持著扭頭看窗外的秦歸，終於擺正了頭，注視著男生高大的背影，低下頭去跨下了車門。他才收回視線，跟著下了車。

站點離秦歸家很近，兩個人一前一後悶頭走路，很快就看見巷口那棵大榕樹了，在被路燈照得黑影幢幢。

秦歸忽然停了下來，落在他身後兩步的葉款冬也跟著駐腳。

男人背對著他說，「你回去吧。」

聞言，葉款冬伸手就拽住他的胳膊：「秦歸，我剛才情不自禁就……你別生我氣！」說著，聲音低了下去，「好嗎？」

閉了閉眼，秦歸盯住路燈投在地上的一團陰影「我不生氣，我……」話語突兀地堵塞在了喉嚨里，上下不得，心裡堵得慌，前所未有的慌。那些異樣的感覺又蠕蠕地爬在了心底，說不清道不明。

人面對未知，到底有多恐慌?有時候，對於未知的恐懼恰恰說明我們的渴望。而我們沒有勇氣去承認，便用恐懼堵塞住一切前路。

秦歸使了點勁掙脫男生的手，「沒什麼了，你走吧。」

「秦歸……」

葉款冬眼睜睜地看著男人走過高高的燈柱，燈光描出他的影子，旋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該說點什麼，做點什麼來挽回事態?

不知道。

一時之間，葉款冬呆立在那兒，茫然極了。

為什麼會忍不住呢？當時與男人四目相接，眼底里分明是脈脈的溫情，霎時就跌進了那雙眼裡，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接近。近一點，再近一點。

這個男人，有著足以讓他致命的吸引力。

愛情大概就是無可救藥地想去接近對方吧。

身心皆然。

「秦歸！」

少年衝過去，一個沒剎住腳撲倒了回過身來的男人。男人躺在青石板上，身上壓了一個比他高比他重的人。先前所有情緒都被嚇沒了。

少年把頭埋在男人胸口前，左腿壓在男人右腿上，右腿則卡在男人兩腿之間。

「秦歸秦歸秦歸！」

「你幹什麼呢？快起來啊。」

「不要！我就是想和你肌膚相親，想要更近一點啊！」男孩吼道。

「……」秦歸滿腦子只想著，這個點大家都沒睡吧？如果這時候有人經過的話要怎麼辦？

跟著又想：葉款冬你是三歲小孩子嗎？！這都說的什麼話啊！

那一刻，秦歸想化身咆哮帝。

按住想要起來的人，葉款冬又是一聲吼：「你別動！」

「秦歸我們在一起吧，我是說真的。我後悔了，上次說什麼只要陪在你身邊就好的話都是放屁，不想在一起都是假的。」

「所以，答應我吧。」不等秦歸回答，他又說，「不答應，我就不放你走了！」說完兩手撐著地面，雙膝跪地往前挪，直到兩人臉對著臉。

灼熱的氣息噴灑在臉上，咫尺之間無處可逃。秦歸瞪大眼睛辨認著他的臉，剛想開口說話，鼻子被撞到了，他下意識地就偏頭，還是被人吻上了嘴唇。

這一次，少年沒有那麼溫柔，直接把舌頭伸了進去，一通胡攪蠻纏，像是一隻發狂的野獸。

秦歸徹底慌了神，伸手推開葉款冬的腦袋，「你瘋了嗎？葉款冬！」

他推攘著身上失去理智的人，對方卻牢牢地把他固定在自己身下，聲音嘶啞：「別亂動我不想傷害你，秦歸。」

「那你到底要幹嘛？」秦歸泄氣地躺在冰涼的地上。

「接受我。」

「現在這種樣子你讓我怎麼接受你?」

「秦歸，我就不相信你沒有一點喜歡我?」光線微弱，他緊緊盯住男人的眼睛，妄想看到他內心深處的答案。

秦歸沉默了。

「昂！昂昂！」犬吠聲遠遠近近地響起來。

兩人的呼吸聲一起一伏，交錯相纏。

寂靜的空氣里生髮著難言的成分。夜色掩映下，院子路邊的植物無聲地極其緩慢地生長，散發著獨特的微辛氣味，絲絲縷縷，都是植物要瘋狂生長的渴望。

依稀可聞的鋼琴旋律遊絲般傳過來，晚風低垂，細緻地拂起臉上倒伏的汗毛，讓他們覺得這漫長沉默之中的難熬。

用力地閉了閉雙眼，秦歸長長地嘆了一聲，氣息溫熱地撲上了葉款冬的臉。他霎一霎眼，好像那一聲長嘆就響在自己心上。

「算了，」葉款冬低低地笑了一聲，「秦歸，我不勉強你了。」

他鬆開鉗制著男人的手腳，退到一邊反手撐住地面坐著，抬頭仰望墨藍色的天空。

初初秦歸沒醒過神來，一點點消化了那些語句，他還躺著動不了一般，雙眼直勾勾地盯住視線上方的夜空。今夜星星不多，視線的西北方有一顆格外明亮，隨著焦點渙散，眼前光芒漸漸模糊。

「對不起。」

本不想說這麼爛俗的三個字，但我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