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難得的大晴天，陽光充足，藍空無雲，描摹福祉的背景。

上午，秦歸開了院門，把被子抱到院子空地上曬， 藍灰中格蠶絲被，還有一床白條紋咖啡底色的絨被。天氣預報說，明天也是個晴天，剩下的被子留到明天吧。

他正整理著被子，冷不丁被人從身後抱住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初初會被嚇到，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身體也早就熟悉了彼此的觸感。

「我媽今天也曬被子呢。」葉款冬說著鬆開男人，幫著抻平褶子。

弄好之後，秦歸往屋裡走，「你放假不多陪陪家裡人，成天往我這跑幹嘛?」

葉款冬聳聳肩跟上去，「沒有成天啊，我都兩天沒見你了。」有點委屈的聲氣，讓秦歸彎了彎嘴角。

「再說你也是我的家人啊。」

不知道怎麼回答是好，秦歸腳下一頓進了廚房，頭也沒回對身後的人說：「我要做紅豆沙糖水，你去客廳坐著玩手機還是怎樣?」

葉款冬搖搖頭，想到男人看不見，接著又說，「我想和你待一塊。」男人沒說話想必是默認了。

大瓷盆里泡著紅豆，是昨晚加了少量白米浸泡到今天的。用的是天津紅豆，柔軟而富光澤，豆味極濃，做豆沙口感幼滑。

秦歸開始清洗砂鍋，葉款冬倚著台沿，把手伸進瓷盆里撈起一把紅豆，才發現裡面夾雜著一兩粒白米，水從指間漏回盆里去。他挑了挑眉，問道：「為什麼要加米啊？」

秦歸把鍋架好，走過來輕輕打掉他的手，紅豆米粒嘩嘩掉進去。

「別瞎玩——加了白米可以讓口感更黏滑。」他端起瓷盆去倒掉水，再把東西倒進鍋里，開大火。

葉款冬哦了一聲後，注視著男人的背影。他穿了件套頭圓領灰色針織絨衫，露出白色的襯衫衣領，不是特別挺括，居家休閑；下身一條牛仔褲，男人習慣穿牛仔褲，冬夏皆宜。

這人快三十了，很多時候還是像個少年，讓他這正兒八經的小青年汗顏。保持一個平和的心境還是很重要的，和秦歸一塊待著總是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時間在某一刻停滯，福祉濃郁得成型可觸摸。

他自嘲地笑了下，笑自己的錯覺，相信永恆多麼愚蠢，而愛情偏偏讓人愚蠢不堪。

秦歸站在煤氣爐前，微斜著身形重心放在右腳上，目光一直放在鍋上，也不管邊上的葉款冬盯著他不放。那樣毫無保留的眼神，他已然學會如何泰然處之。

大火煮沸很快，秦歸一邊擰小火勢，一邊對葉款冬說：「改慢火煮大約兩個小時，煮至米粒不見、紅豆開花就好。可以設個鬧鐘，我們就出去先吧。」

兩人去了書房，秦歸拿了本《浮生六記》看，葉款冬握著手機玩，各有樂趣。

一個小時之後，秦歸去廚房往鍋里下陳皮。通常挑新會陳皮，香氣、藥效以及味道都要比其他品種出色。至於何時下陳皮也是個技術活，煮久了發苦，煮不夠時間又不出味，故下鍋時機很重要。他習慣這時候下陳皮，按個人口味來。

葉款冬自然跟著來，聽了秦歸的話，笑眯眯地說，「這種事我都依你。」

餘下的時間，秦歸留在廚房裡等紅豆沙煮好。葉款冬出去玩了會手機，還是回來了。兩人站在廚房後門，各佔據著一邊門框，開始聊天。

陽光漸盛，從他們的角度可以看到院里曬著的被子。隨口提起一個話題，就著它漫無邊際地聊了下去，內容瑣碎，話語彷彿飄在虛金的光線里，遲遲不散。葉款冬想到了聯考結束那天，許多人撕碎了書冊扔下樓去，天女散花，撿不出拼不成齊全語句了，但心裡有莫大的滿足和愉悅。

輕聲細語之下，聽得到煤氣燃燒的聲音，砂鍋咕嘟咕嘟冒出裊裊白煙，熬煮著漫長時間，多少溫柔。

秦歸最後加入適量紅砂糖，煮勻，熄火，再燜上片刻即可。

取兩隻藍底白花大碗裝了紅豆沙，質樸清新。端到院子里，兩人對坐，熱氣騰騰地拿白瓷湯匙舀了喝。

紅豆沙熬製得好，米和陳皮已然不見，入口有粥水的黏滑和陳皮的香氣；紅豆粒粒爆裂起沙，摩擦著舌尖和口腔；紅砂糖的醇甜，充斥著味蕾。

熬制這一碗紅豆沙糖水雖則簡單，前前後後也花了不少時間，裡邊全是那人的心思，繾綣綿延，甜了口，暖了胃，化了心。

他們吃的紅豆又叫赤小豆，並不是王維詩里所言相思紅豆。可秦歸還是默默記起那首纏綿的詩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 此物最相思。

古人已逝，留下的詩詞卻不斷被傳誦，那些千年前的深情草灰蛇線、埋伏千里，在這個冬日午時擊中了他的心，同樣的綿綿情深。

對面的人也一定有所同感，擱了湯匙靜靜看他，嘴角銜著溫柔的笑，眼神深邃而專註。

愛情也許令人變得愚蠢——少年定定看著眼前人——但福祉就是蠢人的平庸，和你在一塊就無所謂了。

我們一起愚蠢。